“该死！该死！该死！”
布满黑色粗粝岩石的狭窄海滩上，船长寇多正在气急败坏地咒骂着，脚下的岩石成了发泄的对象被踢飞老远，带出的沙子在空中惊恐地飞散。
昨夜的风暴已然过去，伤痕累累的铁螃蟹将众人带到了这里稍作休整。
寇多原本以为此行是美差一件，既可以避免上战场面对叛军，又可以在往返的路上运些物资赚点小钱，因此花了不少钱才弄到船长的位置，没成想从启航开始就状况不断。
从不顾海祭规则孤身出发，到海盗湾炮击海盗，现在连最重要的魔法师大人也没了，五圣在上，如今的情况，回去后还能活着就算祖坟冒烟了，他感觉自己像吞了一斤狗屎一样难受，任务肯定是完不成了，赚钱更是想也不用想，先想想怎么活命吧。
铁螃蟹宽大的风帆在飓风中又多了几处破损，它们仿佛张大的嘴，诉说着狂风的罪行；
几十根原本固定桅杆的绳索已经崩断，像折断的章鱼触须一般凌乱地散在甲板上。
然而没有人关心这一切，水兵们没有抢修风帆或者整理杂物，而是无力地瘫坐在沙滩一角，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
“该死的！要是当时听我的，立即掉头，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地步？”寇多船长忽然转身，指着艾里的鼻子怒吼道，“你把我们害死了！小子。”
“他救了我们的命，”副船长斯巴克用力吸了一口烟，接着重重喷出，“当时的情况，若是掉头，就算没有因为偏离航道被卷进大漩涡里，我们也会困在风暴里，说不定此刻已经在海底聚会了。”
其实寇多船长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大法师坠海殒命，全船的人也许都会因为护送不力而被绞死，眼下士气低迷，他根本无法下达任何命令，除非能找个人为此事负责，反正这个人不能是他自己，而艾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在这艘船上，他没有任何根基，人缘也不怎么好，如果杀了他能让大伙儿重新振作，寇多将会毫不犹豫，可没想到斯巴克却站出来帮艾里说话，这事有点不好办了。
“那怎么办？”见无法用艾里开刀，寇多船长也不打算绕弯子，直接向众人问道。
“我们还是先搞清楚这是哪里吧，如果在这个海上迷了路，我们早晚会被饿死，还考虑这些有什么用？”坎迪看了一眼艾里道。
艾里叹了口气，寇多明显是要将责任全推给他，但眼下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其他人只是暂时阻止了寇多罢了，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精心计算的航海计划，怎么会遭遇这样一场诡异的风暴呢？难道是书中的记载出了问题？
他从包里拿出罗盘和海图，对着太阳和影子算了片刻，然后在海图中指道，“我们身处的这个岛叫‘海龟岛’，这座岛西偏北15°大约三十海里就是旋涡岛········”
“老子才不会去那个见鬼的岛！”炮手长德克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盯着艾里，他的脖子此刻还疼得厉害，心里暗想迟早有一天老子会将你塞进炮管里，“老子好不容易从风暴里活下来，现在要我把脖子送到绞架里吗？”
不得不说，德克的也代表了许多船员的想法，但若是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也一样会被饿死。
“那你说，该怎么办？”寇多问道。
“哼，大不了咱当海盗去。”风帆长托罗道。
海盗吗？寇多心里咯噔一跳，他们原本的都是正规军，父母妻儿都在城里，若是他们当了海盗，自己固然能活下来，但是城里的亲人都会被当做海盗的家属处死，很显然，这是一条不能走的路。
“哼，海盗？我们拿什么来干海盗？火药都被丢进海里了，难道让我们用这个东西抽打敌人吗？”德克指着自己的胯下，冷哼一声。
大副斯巴克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随即长长地吐出，但眉头仍是紧紧拧着，道：“不行啊，如今‘铁螃蟹’伤痕累累，武器弹药也没了，恐怕最后被抢劫的反而是我们，况且西国如今正在打仗，联军早已将海岸线控制，连个休整补给的地方都没有，更要命的是，连海盗湾里的不法之徒都不会接受我们，别傻了，一旦我们变成海盗，只有死路一条。”
“该死！”寇多又狠狠咒骂一声，穿着褐色的马靴的腿踹起一大片沙子。艾里觉得这些沙子中肯定有一粒代表他自己。
寇多双手负身后，有些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仿佛是君王城金色广场上三天没有喂的褐色鸽子。
他在发出一连串问候大法师帕托里克的父母和其他祖宗之后，看着众人道：“前往旋涡岛不行，返航不行，做海盗也不行，难道我们要一辈子呆在这该死的被诅咒的烂地方吗？你们瞧瞧，这岛上都有些什么，全是这些黑不溜秋的岩石，草都不长几根·······”
其实不需要寇多说些什么，所有人也都能看到，这座岛就像是被旋涡岛赶出家门的孩子，多半还是女仆所生，因此没有得到任何资源，连草都不长一根，更谈不上有什么动物可供充饥了，岛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黑色岩石，海岸在长年累月的海浪冲击下破碎不堪。
“必须有人为帕托里克的死负责！”德克握着短把火枪站了起来，盯着艾里，眼神冰冷。风暴来临的时候，就是眼前这个小子下令将他的宝贝火药全扔进了大海，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招将自己放倒。
他一向看不起艾里，认为这种人读过两本书就冒充博士，平时也没少欺负他，事实上他不喜欢一切读书人，至于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没想到这个书呆子轻易将自己放倒，真是奇耻大辱，从来只有他德克欺负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航线是这小子制定的，而且之前他也预测过天气，”德克面露凶狠地说，“但我们还是遭遇了风暴，最终导致大法师坠海身亡，你这该死的浑蛋害了我们，要我说就应该把你的脑袋砍下来送回君王城谢罪！”
“我们无权要他的命，一切应该交给圣明的王来裁决，”托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看着艾里耸耸肩，“对不起兄弟，虽然你帮过我不少忙，呃，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知道的，但是······我也觉得你应该对大法师的死负责······”
艾里的心一沉，德克和托罗的态度无疑让他觉得有点恶心，看来他们都想撇清关系以保全自己，这些人平时需要自己帮忙的时候称兄道弟，到了关键时刻却比谁都下得去手。
原本艾里从军校被分配到这艘船上服役的时候，就打算与大家打好关系，所以尽力给大家帮助，但事实证明他从来没有被当成自己人，这个队伍的排外和狭隘让他不由愤怒起来。
“我如果没记错，帕托里克大人是被一块破掉的风帆卷到海里的，”艾里一边将海图慢慢卷起来一边说，“如果真要有人为他的死负责，那也应该是你，不是我。”
既然无法融入这个团队，那也不能由着他们将自己推出去做替罪羊。
所有人都看向托罗。
“这·····那若不是德克不肯将他的帆布给我修补风帆用，我也不至于临时找了块破布补上去啊······这怎么能怪我呢？”托罗连连摆手，看向德克。
“怎么又扯到老子头上了，”德克的声音惊雷一般炸响，声音不亚于‘铁螃蟹’火力全开，显然对托罗的指责十分生气，“你的风帆关老子鸟事？！再乱说老子把你的嘴打烂！”
“来呀蠢狗！”托罗倏地拔出火枪对准德克，“看谁先打烂谁的嘴······”
“真是荒唐！”大副斯巴克怒喝一声，将两人的争吵打断，托罗自然是马上闭嘴，一向谁也不服的德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斯巴克担任过两任船长的副手，前船长英雄弗尔杰特就一直将他视为左膀右臂，新船长德克更是将船上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他，自己做个甩手掌柜，再加上斯巴克作风强悍，又善于谋划，因此在船上的威望无人能及。
“都现在这种情况了，争这种有什么意义？想死的现在就跳进海里去吧，”斯巴克道，“我们都在一艘船上，只有团结一致才能走出困境，明白吗？没有航海士我们的船往哪走？没有操帆手船怎么开？没有炮手长我们怎么作战？要是现在把你们中的某一个拿出来当替罪羊，我们连回都回不去明白吗？”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德克又问道。
“眼下最重要的，是去到旋涡岛，拿到应交的税赋，这才是我们此次航行的主要目的，如果我们能按时将那批魔元石送回君王城，那么城里的老爷以及圣地的魔法师们或许会念在我们的功劳上，从轻处罚。”斯巴克环顾众人语气坚决。
“可是大法师都没了，谁来跟旋涡岛的奥伦亚希公爵会面并拿到税赋呢？要知道魔元石必须由大法亲自签收。”
寇多抓着自己蓬乱的棕发，希望能抓出一点头绪。
“我们上哪变一个魔法师出来？这恐怕比把该死的帕托里克的尸体捞回来还难。”
斯巴克用力嘬了一下烟斗，开口道：“我们第一次看到帕托里克的时候，我们怎么知道他就是大法师呢？”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众人似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艾里眼睛一亮，接口道：“因为他胸前戴着魔法师胸章。”
“没错，”斯巴克赞许地点点头，“据我所知帕托里克也是第一次担任征税官，旋涡岛上肯定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所以我们可以找一个人戴上法师公会的胸章，以此完成税赋的交割。”
“可是，冒充魔法师可是重罪，那可是要斩首的。”寇多咽了口唾沫，用手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五圣啊，这比让众人去当海盗还要恐怖。
“那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了，”斯巴克说，“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拿不到税赋，魔法师又死了，双罪并罚，结果一样是死，况且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拿到税赋，回到君王港之后，我们可以说在回程的途中遇到了叛军，而帕托里克大法师英勇地战死了，我们甚至可以将故事说得悲壮一点，帕托里克大法师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叛军的庞大舰队，最终力竭而死——我们不是在海盗湾击溃了几艘海盗船吗？我想‘铁螃蟹’大闹海盗湾的消息很快就会通过海盗之口传扬出去——这样一来，我们不仅完成了任务，还让魔法师工会得了面子，也许就不追究我们护卫不力的罪责了，你们看，现在‘铁螃蟹’看起来的确像打了一场恶仗一样，不用编故事看起来也像真的。”
“这听起来真是个美妙的主意，”寇多松了口气，抓着头发的手变成梳理，然后带上船长帽，开始陶醉在这完美的计划中，有什么比死里逃生更让人愉快的事情呢，这样一来，如果顺利的话，回程还能运点好货，小小赚一笔。
可是斯巴克的一句话又将他从云端拉了下来。
斯巴克说：“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怎么能弄到魔法师的胸章。”
“该死!”寇多又咒骂了一句，重新陷入绝望，又没得赚了。
“胸章已经跟那个废物一起掉进海里了，我们完蛋了。”他恨恨道。
德克和托罗更是面面厮觑，眼中充满迷茫。
“我想我有办法，”这时候，艾里站出来道，“我还记得胸章的模样，可以画出来，如果将图样交给我们的船工约瑟夫，他那里刚好有一套铸铁的工具，应该能做出来。”
“那我们就有胸章了！”斯巴克点点头。
“约瑟夫！”寇多朝聚在一起的水手们高声叫道，一个留着棕色络腮胡子的壮汉咚咚咚地跑过来，在船长面前立正。
“约瑟夫听候差遣！”
“我把你暂时拨给艾里，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先退下吧，一会他会去找你的。”寇多下令道。
“是！”约瑟夫又咚咚咚地跑开了。
“我们还得把这个故事告诉士兵们，让他们都背好，免得出了差错，就交给你们俩了。”斯巴克朝德克和托罗说道。
“是！不过帕托里克那些护从怎么办？他们愿意照我们说的去做吗？”托罗道。
“哼，他们跟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配合也只有死路一条，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先将他们控制起来，等我们拿到魔元税再说，遇到反抗激烈的，交给德克处理。”寇多道。
“还敢反抗？老子让他们全喂鲨鱼。”德克道。
“那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谁来做魔法师？”斯巴克问道。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众人又沉默了，其实大家都明白，计划顺利倒还好，可如果被拆穿，那个扮演魔法师的人就必须独自承担起全部罪名，而其他人只要说自己被蒙骗了，则可以脱罪，谁愿意去冒这个风险呢？
斯巴克看着众人的脸，摇了摇头，深吸一口烟，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来吧。”
这三个字随着烟气往外冒出，逐渐扩散，变得越来越大······
“不行，还是我来吧。”一个声音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