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螃蟹”无言地前进，两侧船身的炮口硝烟已散——恶龙正在睡去。
橘色的光穿过海上薄雾，打在艾里的脸上，他的瞳孔中火光跳跃。
艾里的视线尽头，船尾远处的海面上火光冲天，两条火龙在升起的浓烟中窜来窜去，席卷一切被触碰到的东西，无数人的惨嚎声刺破薄雾不断地钻进艾里的脑海中。
“很壮观，对吗？”大副斯巴克·坎狄站走到艾里的身边轻声道。朗姆酒
艾里没有回答，他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铁螃蟹号驶入阿拉曼夫群岛时，在主桅顶端挂出绿色的旗帜以示己方并非为战斗而来，众多海盗船无意与装备精良的铁螃蟹战斗，也挂出相同颜色的旗帜作为回应，并且纷纷远远避开，但当他们即将驶出群岛范围，看到两艘正在远离铁螃蟹的海盗船，魔法师帕托里克大人忽然想要测试一下铁螃蟹的火力，便向船长发出开火命令，顷刻间炮弹全发，那两艘海盗船瞬间粉碎，船的碎块和人的断肢被爆炸的威力抛上高空，落入海中的海盗惊魂未定，便被帕托里克唤出的火龙吞噬，小小的海湾瞬间变成恐怖的炼狱。
“他们……他们原本在给咱们让路。”艾里的神情透着不忍。
“大海可不是妈妈的摇篮，下士，”斯巴克道，“这里可是你死我活的战场，收起你的怜悯之心，我们是海军，消灭海盗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我并非怜悯他们，大人，但这是偷袭，皇家海军不应该做出此等行为，这有损于我们的荣誉，”艾里郑重地说，“况且我们升起了绿色的旗帜，却又向对方开了火，恐怕回来的途中，我们得绕路了，这里的人不会再相信我们了。”他叹了口气，“而且无论怎么看，我们都做得太绝了，您心里也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斯巴克拍拍艾里的肩膀，“愿你能一直保持清醒的认识，”他说，“但军人就应该服从命令，而且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只要第一发炮弹击出，我们就是同伙。这艘船上没有一个无辜者，敌人若是要报复，可不见得会对你施以怜悯，还是想想回航的时候怎么办吧，如果我们还回得来的话……到时候就离开这艘船吧，自老船长弗尔杰特因违抗王命下狱之后，铁螃蟹已经不是当初的铁螃蟹了。”
“如果弗尔杰特船长还在的话，他能阻止这一切么？”艾里问道。
斯巴克摇摇头：“那也许我们根本不会出航。”
“我们的航线经过慢吞吞海域，单独行船，无疑是用全体的船员的生命做赌注，大海可不是让你赌的地方，当然，弗尔杰特也绝不会挂着免战旗偷袭海盗，这种事情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不过魔法师之中，确实也不乏疯子，魔法使人疯狂啊。”
大副说完转身离去，橐橐的脚步声像对亡者的挽歌。
弗尔杰特……艾里看着渐渐远去的火光喃喃道。他在军校学习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赫赫有名的船长，有几次教官还在课堂上跟他们讲二十多年前的巨蟹弯海战，当时乌礁城的领主蓝希尔侯爵起兵叛乱，与帝国海军在巨蟹弯鏖战数日，帝国海军在强大的乌礁城舰队的攻击下渐渐不支，在最后关头，是弗尔杰特率领自己的船队趁绕道敌军身后突袭旗舰才赢下了这场战争，国王将这艘千疮百孔的战舰做了修理，并命名为“铁螃蟹”。
后来他们被禁止谈论起弗尔杰特的名字，艾里也是后来才听说原来是国王命令铁螃蟹去镇压起义的农民，而弗尔杰特船长拒接了，因此触怒了国王被贬下狱。
海上的雾越来越大，天渐渐黑下来，火光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了一个快要熄灭的星星。
五圣慈悲。艾里叹了口气小声祷告，之后他走下舷梯，进入船腹爬上自己的吊床，船才刚刚驶入两个漩涡之间的海域，他得趁现在休息一两个小时，接下来的航程需要足够清醒才行。
他闭上眼，方才的惨叫声却更清晰了，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试图回想自己在海军学校中训练的时光，但脑中出现的同学们也在尖叫着逃窜，火焰附着在他们的身上，噬咬他们的皮肤……
“还愣着干嘛！赶紧把炸药桶给老子搬到那边去！”艾里的屁股被狠狠踹了一下，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在他后面出现，此人戴着装饰着鬼面鹦鹉蓝色羽毛的船长帽，上身的军装大大咧咧地敞开，露出强壮的前胸。
艾里从来没有在船上见过这个人，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无法违抗这个人的命令，只能吃力地抬起火药桶搬了过去。一个水手迫不及待掀开桶盖用木勺将乌黑的火药舀出填到炸药包中，紧接着将药包塞进炮口，再将一个铁球塞了进去，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显然是训练有素。正当水手准备点燃引信的时候，艾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夺过那水手的火把吼道：“住手！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升起绿色的免战旗！”
话未落音，一颗大铁球呼啸着飞过来，他身边的护栏轰然炸开，尖锐的木屑激射而出，瞬间在他身上留下几道伤口，而那个水手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一根手臂粗的断木透胸而出，连尖叫声都没有发出便坠入海中。
“左舷受损！”站在瞭望台的水手高声喊道，“敌人逼近了，正在填装第二发炮弹！”
“右舵15，回避！左舷炮位反击！”戴着船长帽的大汉下令道。
轰轰轰数声炮响，艾里身边的几座火炮愤怒地喷吐火焰，铁弹在敌船上印出几个大洞。
艾里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船长络腮胡子大汉蹬蹬地走了过来，揪住他的领子吼道，“你疯了吗，士兵？哪有什么免战旗？赶快回到你的岗位上，给老子回击，明白吗？把炮弹塞进他们的屁股里，懂吗！？”
艾里这才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海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的船只、漂浮的断木以及泡得苍白恐怖的尸体，耳边不断响起火炮发射的轰隆声，主桅上代表西国海军的雄鹰击水旗帜迎风飘扬。奇怪，我们的绿色免战旗呢？
这时，头顶上的瞭望塔又传出一声嘶吼，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弗尔杰特船长！北偏西15发现地方旗舰！”
弗尔杰特船长在这里？在这艘船上吗？艾里环顾左右寻找船长的踪迹。
络腮胡子大汉快步登上操舵台，拉开单筒望远镜朝着瞭望手播报的位置看去，果然看见地方旗舰，“终于出现了！”他说。然后他对着甲板上水手道：“弟兄们，你们怕死吗？”
“不怕！”
“弟兄们！我们的身后便是家园，我们能容忍叛军在我们的家里烧杀抢掠吗？”
“不能！”
今天，我们都将死在战场，我们但是我们死前也要咬下短敌人的脖子！”
“咬断敌人的脖子！”
所有人听着，将每一个火炮装好，将每一把火枪转好，将你们的刀剑出鞘，目标，地方旗舰，进发！
左满舵！全速前进！
左满舵！全速前进！传令水手重复。
螃蟹好向一把利刃，乘着风力急速插向地方旗舰，敌人的火炮急速轰击，在船身上留下十数个大洞，但终于还是靠近了地方旗舰。
开炮！
开炮！
双方进攻口令同时发出，炮弹呼啸。
轰！剧烈的撞击将艾里从吊床上掀翻，他的头撞到了地板上，他揉着头站起来，原来刚才的是一场梦。
头上的甲板传来雨点一样的蹬蹬的奔跑声，许多人在高声喊着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他感觉到船身在剧烈地摇晃，他快步来到甲板，一个巨大的海浪谱了过来，狠狠撞击在船身上，发出惨烈的巨响，一些木桶挣脱固定的索网在甲板上肆意滚动。
抓紧时间固定好这些该死的木桶！收帆！收帆！右满舵！右满舵！掉头快走。
艾里看到寇多船长大声的施号发令，更多水手在船上忙活起来，拉着长长的绳子，降下风帆。
海天相接之处，一片巨大的乌云整缓缓走来，云中不时闪出雷光。
这是远在旋涡岛的众神峰倒塌的蝴蝶效应。
五圣啊！这是雷暴云！怎么会这样？这样的天气不可能出现雷暴云的。艾里看到水手们正忙着降下风帆，但是由于风力太大，进展的并不顺利。
来不及了，他心中喊道。然后冲到寇多船长身边，“来不及了，暴风雨马上就要到了！”他告诉寇多船长，“不能降帆！”
“你来得正好！”他揪着艾里的衣领吼道，“看你做的什么鬼预报！你不是说了不会出现恶劣天气吗？暴风雨已经来了。”
“不，还有机会，雷云至少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我们这里，降帆根本来不及，我们要冲过去！”
“你疯了吗？我们再向前开就是撞到雷云里！我才是这艘船的船长！我说了，收帆！调头！”
艾里一拳打在寇多船长的脸上，这一击将他击飞了两米，全船的人都惊讶了，他们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航海士竟然有这样的力量。
“你要是想活着就不要掉头，”艾里喘着气道，“别忘了我们在两个旋涡之间，这是一段无法回头的航道，一旦掉头，我们就会进入旋涡的领域！我们会被吸到旋涡里，明白吗？”
旋涡，寇多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个可怕的存在。
“那我们该怎么办？这一定是海妖的愤怒！我们都死定了！”他颓然道。
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一只被去了势的淋湿的狗。当初家里花钱让他做上了螃蟹号的船长，并且运用关系让他担任征税关的护送船免于在前线与叛军作战，完成任务之后凭借这一功劳，可以调任一个肥缺，但现在看来，这一趟航程更是危险万分。
“我们只能在雷云没有到来之前冲过去。”
“不可能的，我们的船速怎么可能快的过雷云？”
我们还有魔法师！让帕托里克用风魔法催动风帆，我们把多余的炮弹和物资全扔了减轻总量。
“照着他的话做。”大副斯巴克·坎迪命令道。
此时只有斯巴克能指挥全船，命令下达，炮位长德克气呼呼冲上来，“哪个该死的浑蛋要把老子的弹药扔海里？”他对着艾里吼道，“是你吗，小子？”
“我们必须这样做，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我看你是活腻了！”德克的火爆脾气根本听不进艾里的解释，上来就是一拳，全然忘了送水的恩情。
他本身就颇为魁梧，这一拳看上起及其可怕，但是艾里却一个巧妙的滑步闪开了。
在剧烈摇晃的船身上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他不想过多纠缠，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宝贵，必须尽快解决掉对手。只见他又一个滑步欺进对手，化掌为刀狠狠向德克的喉咙一削，德克捂着喉咙目眦尽裂，还没来得及反抗，接着又是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软肋上，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船上众人用比看到雷暴云更惊讶的眼神看着他，谁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有那么好的身手。德克倒下之后，丢掉物资的命令得到了更效率的执行，一个个满载火药和铁弹的箱子被扔进大海
帕托里克被剧烈起伏的船弄得胃里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连三天前吃下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绿着脸在护卫骑士的搀扶下站在甲板吟唱咒语，由于由于风太乱，护从们不得不将帕托里克围住，他们还在腰上绑上绳子以避免自己被吹到海里。风之元素疯狂向他聚集，然后被引导着形成大风，风帆鼓起像即将临盆的妇人的肚子，铁螃蟹瞬间箭一样向前冲刺，船头破开海浪的撞击形成一片又一片巨大的浪花，所有人都抓紧了身边一切可以抓紧的东西，。
铁螃蟹一头扎进雷暴云中，幸好这只是边缘，若是没有提前加速，若是进入雷暴云中间，汹涌海浪一定会将他们的船撕成碎屑，暴雨倾盆而至，这是所有人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大雨，仿佛老天爷想要用雨水将他们埋入海中一样。帕托里克的咒语年的越来越快，船上许多水手也开始暗自祈祷。
“啪”，一根桅杆因为巨大的风力开始出现裂痕，斯巴克大声命令船工上去修补，但是这样的风力连站起来都很困难，几个船工在护从的威胁下踉踉跄跄一路扶着走到断裂的桅杆处，开始敲敲打打起来。
“嘶啦”，又是一声奇怪的声音传来，艾里和斯巴克抬头望去，原来是刚刚修补的风帆崩了线，在风中像一条破口袋肆意抖动，只靠几根缝补的线苦苦支撑，斯巴克还来不及下令让人去修补，只见那块帆布忽然被狂风从风帆上扯了下来，像一只黑色的蝙蝠朝帕托里克席卷而去。正在专心施法的帕托里克忽然感觉到一阵黑幕劈头盖脸而来，他只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被包在厚重的帆布中天旋地转，咔嚓一声，固定帕托里克绳子的栏杆忽然断裂，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巨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