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来，梅里奥每一次见到国王陛下都让他很不舒服。
他几乎忍不住要走，但是一想到先贤的预言，他停住了，这场灾难必须集中所有人的力量才可以，于是他垂下眼睑道：“魔法正在凋零，我的陛下，在这几百年中，你们四大国就没有停止过纷争，无数人在战争中死去，有魔法资质的孩子已经越来越少了，就算加上‘荆棘会’，也不可能是魔族的对手，毕竟他们天生就对魔法有更好的理解。”
“如果你肯在贵族里面多招收一些孩子，”国王建议，他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嘴角漏出的红色液体落在前襟，“局面可就大不一样了，要知道不管战争多激烈，贵族的数量仍有增无减。
大法师叹了口气，“魔法公会必须保持纯粹，这样才能不偏不倚客观公正，贵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们中有很多人为了传宗接代，甚至没办法贯彻不婚不育的誓言，还私自传授魔法，被‘荆棘会’除掉的背誓的贵族还少吗？”
国王冷笑了一声，“保持纯粹？如果你说的纯粹就是贱民才有资格学习魔法的话。我看魔法不仅没有凋零，还相当枝繁叶茂呢！看看你们的人，还有功夫去研制这种东西，”国王指了指盒子里的黑色药丸，“这还只是其中一种罢了，还记得前几年在王国流行的‘曼陀罗’吧，就是那种会让人产生幻觉的魔法药剂，那可让不少人上了瘾，甚至发疯，这就是你所说的纯粹？那些穷了一辈子的贱民可不知道高贵怎么写，他们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若魔法师是都是贵族，怎么会去做这种东西。”
大法师梅里奥被这番话噎得半天不说话，眼前的国王随着年岁的增长，噎人的本事也越发精进，原本要谈的事情似乎在慢慢偏移，他无奈得干咳一声，清走胸中的郁气，缓缓道，“我知道是我御下不严，那个‘曼陀罗’的始作俑者早已被处死，你应该知道不管是国家还是任何公会，总免不了会有败类，但若是打破了平衡，让更多的贵族加入魔法师的行列，会发生什么？
想想吧，我的朋友，每一个贵族身后都有复杂的利益关系，他们分属不同的国家和阵营，一旦各个贵族集团掌握了魔法师，那么战争的规模将会大幅升级，一个大型魔法就可以让数千人的军团瞬间消失，那将是怎样一种惨状？伟大的五圣也不允许这样滥用魔法啊。
不仅如此，战争会导致魔法的加速消耗，必然会用到更多的魔元石，势必会加重人民的赋税，就像如今的西泰斯一样，不堪忍受的人民终会奋起反抗，到了那个时候，平民出身的魔法师也会加入战争。魔法师们各为其主、互相残杀则必然导致魔法师公会的分崩离析，没了魔法师公会，又靠谁来抵御魔族？”
国王沉默着听完梅里奥的话，他一只手转动桌上的酒杯，轻轻一笑道，：“魔族？在哪呢？我只知道北边有凶恶的矮人、巨人还有海妖，你应该也收到情报了吧，近几年不断有异族企图闯过北方边境，幸好有泰坦之盾要塞挡着，才没有出现大问题，倒是眼下西泰斯叛军势力越来越大，还不如让魔法师参战，尽快平定战争。吹响五王号角？我的老伙计，你不觉得这是很愚蠢的行为吗？”
“魔法师必须保持中立！”梅里奥坚定地说，“魔法师没有姓氏，没有国别，一旦魔法师公会允许他们参战，必然会有对叛军抱以同情之心的魔法师加入，到时候必然演变成魔法师只见的战争！”
“魔法正在凋零！”梅里奥重复道。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国王道，“比如举行魔法师选拔大会，再挑出一些有魔法资质的孩子，或者说，稍微提高一点点贵族的比例？你知道，有些孩子确实拥有想当高的资质，这或许能解决·····嗯，你说的‘凋零’的问题。”
“这我当然知道，我的陛下，虽然这样很危险，但是我们可以控制在一定比例之内，并且严格选拔，一但加入魔法师公会必须放弃自己的族姓，这你是知道的，魔法师只有名没有姓。至于平民这边，可以放宽年龄，只要年满十五岁，就可以参加选拔，但是这远远不够啊，就算年龄放宽了三岁，也不会多出太多人，因此您必须吹响五王号角，动员所有的人民，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好准备……”
“这里只会有两个国王，我和你，”国王无奈地说，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这个固执的傻子怎么永远都无法理解，他只好把话挑明，“至于其他三国国王，我的老伙计，并不是我不愿意吹响号角，你应该知道，如今的他们是绝对不会听我这个名义上的‘五国共主’的号令聚在君王城的。这几年来战争进行的异常激烈，比过去几百年中任何一场战争都激烈很多。西泰斯因为魔元石的赋税问题叛军四起，连国王戴尔蒙德十一世都被叛军绞死了，这一切根源还都是因为你们法师公会建议修建的要塞引起的。”
“我知道，”大法师叹了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北夜蓝以北的蛮荒之地，那些异族不停地骚扰边境，烧杀抢掠，这几年尤其频繁。北夜蓝国王不堪其扰才请求我们法师公会出手干预，可是这么长的国境线，也只有在紧要的地方修筑要塞，建立魔法塔来抵御了，说起来这份文件还是我签署的。”
“该死异族，”国王评论道，“几千年来一直杀之不绝，一旦他们打不过，就夹着尾巴逃进冰原深处，不用多久又卷土重来。正是因为要修筑这些要塞，各个国家都要往北境运送魔元石。该死的戴尔蒙德，他竟然在你们要求的赋税中多加了三成，最终逼得人民造了反，真是愚蠢，他难道不知道若是将羊毛全部拔光，那么羊群就渡不过冬天吗？现在出了事情就想起我这个‘五国之主’来了，我的大皇子和首相建议与其他两个国家组成联军帮助西泰斯平叛，偏偏你们法师公会又以不能伤害信奉五圣的子民为由，拒绝组建联军······”
“这是铁则，陛下，这几年你们确实打的很辛苦，但是法师公会不得不遵守规则。”
“呵，什么铁则，若不是你们要征集魔元石也不会这样，塔德克的叛军都将这场战役称之为‘魔元石之战’了，”国王饮了一口酒接着道，“你们法师公会也没把我这‘五国之主’放眼里，这只是平叛战争罢了，又不是你刚才说的魔法世界大战，我真不知道你们摆什么架子。”
“陛下，我梅里奥·星辰永远奉您为天下共主……”大法师雪白的胡子一颤，就要跪地行礼，却被老国王扶住了。
“行了，老伙计，我们之间不需要这种虚礼。”国王又喝了口酒，“更可恶的是，虽然名义上说是联军，可北夜蓝只派出了一千人，真是笑话，在我的皇宫里，就算排除女仆和没枪了的太监，算上我，带枪的都不止这个数。”
梅里奥当然知道“带枪”是什么意思。
国王接着道：“如今因为战事延绵，又搞出很多节外生枝的事情，我那愚蠢的儿子以及无用的首相居然坐视其他南伽罗征集了远超过符合附属国数量的军队，真该绞死——哦，我说的是那两个国王，据说他们连未满15岁的孩子也征到了军队中，这样一来，他们的军队数量已经跟我的大致相当了。这两年来，他们越发不服从指挥，只顾着抢地盘，有几次还跟我们的军队起了冲突，就这样还怎么平叛？
当然，我事后砍了他们的几个指挥官了事。不过仇恨是种下了，我敢打赌，别说五王号角，就是五圣重生亲自下令，其他三国国王也不会来的。何况，其中的一个国王已经去见五圣了。”
“可这是生死存亡的问题，”大法师固执道，“现在应该停下一切纷争，团结起来，为生存而战。”
“你还是那么幼稚，总是说一些没空的口号，看来你增长的只有年龄而已，还是沉溺书堆让你变傻了？”国王失去耐心将空杯放下，又拿起酒壶往里面倒了血红的葡萄酒，“战争产生鲜血，制造仇恨，战争是你想停就能停的吗？如果人类能随便停止纷争，老子早就统一五国啦。”
“可是天启……魔族不久便要入侵······”梅里奥忽然感到有些虚弱，他知道他的老朋友说的是事实。
“谁相信呢？你将治理国家看得太简单了，我的老朋友，就凭这一本破书和这些碎掉的石头，就能让战争结束并且让其他国王听从我的命令？不是我不尊敬五圣，我对五圣的信仰从未动摇过。事实上没有人能证明这本古籍就是法塔奇奥圣人亲自写的，如今你拿着这么一本书，说什么魔族啊天启啊的，我如何向其他国王解释？如果我吹响了五王号角，等于是告诉其他国王，他们的宗主被一个童话故事吓破了胆，等于是告诉我的臣民们，他们的国王相信神魔之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教徒，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对付异教徒吧？”国王用一双手掌组成一个圆圈，将自己的脖子套进去，“咱们猜一下，是其他国铲除异教徒的军队先到呢，还是我先被臣民们送上绞架？我告诉过你，国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除非，你能证明这世上真的有魔族。”
“证明这世上真的有魔族······”法师喃喃着重复道。的确，这样的故事一开始他也不愿意相信，如果真的存在神族或者魔族，为什么几千年来都没有丝毫踪迹？
但是法塔里奥的预言就明明白白写在书里。该如何让人相信呢？他想，就像一个算命先生告诉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他已经活不久了一样，多半只有浓痰吐在脸上或者被暴揍一顿的下场。
如果……如果我能向全世界证明魔族的存在……可是，该如何证明呢？
终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真的存在魔族，远在极北之地的那位大人一定知晓些什么。
他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白猿满库也跟着他一起，它与老人心意相通，已经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了。
“老朋友，怎么忽然走了？反正你说魔族就要来临，我们也活不久了，何不痛快醉一场？”国王的脸已经有些泛红，酒意写在脸上，他的醉眼看上去，隐约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年轻法师的影子，那个热血又有点执拗的家伙。
“我要去证明一件事。”大法师坚定道。“我要去极北之地，比北夜蓝以北还要往北的地方，我要亲自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有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