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江山有片云 > 第二十章 重逢
换源:


       二人回到南府时已近傍晚,才入岩桂苑就见无忧耷拉着脑袋蹲在花林的圆石凳上,也不知是不是在等着她。

怀秀未走近便拾了枚枯枝掷去吓她,没成想这小姑娘抬了手一阵丁零乱晃,似乎更为郁闷,从凳子上下来一骨碌又蹲在了地上。

“我们无忧这是怎么了。”怀秀瞧她肿着的眼睛,大概猜到也为着那些孩子哭了一场,“南秋嶂告诉你了。”

“那我总要问清什么事才能问诊吗,就是有些难过,现下也缓过来了。”无忧闷闷地答道,“医者总不能见生死便泪决,我们才是最要振作之人。”

“那看来是因别的事郁闷了?”怀秀坐了下来,边吩咐如梦先去准备些东西。

无忧一听她说的几句,更是振作了些,眼巴巴地看了过来:“阿秀你要炭火干吗?吃炙肉吗?”

“我说了一大串你就听着炭火啊,没听到我要如梦将炭火送去柴房那儿吗,怎么会是吃肉呢。”怀秀在她面前打过一个响指,“所以我们小师姑这是怎么了,不是应该在医治南秋嶂吗。”

“病看好啦,大师侄的伤看着重,但好在他底子好,静养一段时日别动武,再扎上几回针,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可说起这扎针,这不就闯大祸了吗。”无忧郁闷地娓娓道来,“我是医者,又是你们的长辈,如果只是长得好看些就要被误会,那也是很没有办法的,但你未来嫂嫂怎么不听人说话呀,我都追着解释了好几句,她就是这么笑笑地看着我。”

说罢,无忧展示了她见之的那个“嫂嫂”经典的微笑,怀秀没忍住笑,确实还挺像知妍敷衍的假笑,眉眼弯弯,嘴角却只往上浅浅一勾。

“那不是什么嫂嫂,是林知妍,你还记得你那些衣裳钗环都是哪个姐姐给你准备的吧。”

“是多宝楼的林姐姐啊?难怪她知道我是谁后还交给我些东西呢,说是你让我查验的。”

“是啊,这很要紧的,你好好查查。”

“这有什么问题,不过他们二人你来我往那些话听着真的很奇怪,就跟你有时候和夙师兄争执时一样,惜鱼师兄说这是什么来着,耍花枪?”无忧老实地说道。

“暮惜鱼平日教你的这些别乱学。”怀秀拧起了眉头,“等下回去一趟栖鱼斋,高低撒一把青泥苔给他那些鱼吃。”

“那还是别害那些鱼了,不如抓来烤着吃。”无忧畅想着炙鱼,差点流出口水来,揉着肚子看向她。

“小师姑想吃鱼了?”

无忧用力地点点头。

怀秀方想起今日早膳之后至今还未吃什么,便道:“那我们回沃雪斋去吧,叫粟米给你准备。”

无忧更是用力地点点头,全然忘却了刚才的不快,起身一把挽住了她。

回到沃雪斋时,怀秀简单地吩咐了几句便让无忧先等着,自个儿绕到了小厨房,去往后头的小院。

如梦正依着吩咐准备火炉子呢,在院中一字排开四个,看着几个小女使生火,见她过来便拿着扇子前来请示:“姑娘你看,这些够吗。”

“怎么这么许多。”怀秀皱眉看向她。

“姑娘准备炭炉不是要吃炙肉吗,一个怎么够烤。”如梦觉得自己实在聪明,叉着腰骄傲无比,正等着怀秀夸赞。

怀秀却叹道:“你和无忧合该上辈子是亲姐妹,算了,正好炉子都起了,送两个去厨房做鱼用吧,其余两只拿着就行,其他的呢。”

“都备好了,人也去叫了,原来这不是炙肉用的啊,我就想怎么能在柴房吃呢。”如梦嘀咕了几句,忙令人提起炭炉,拿好了纸笔。

怀秀摇了摇头,带人去往了后头一进的小院,那儿是小柴房的所在,进门大概只有个天井的位置,所以走到院门口就听着里头两个守门女使的絮叨声。

“这粟米亦是嫁过人,又比春梨姐姐好到哪去,谁知一回来便又变成一等女使了。”

“那又如何,等姑娘回来再怎么责罚,终归是要给春梨姐姐名份的。”

“那我不给又如何?”怀秀带着拎着炉子的女使和如梦先进了院子,接着话就走到了她们面前。

“姑……姑娘……”那两个小女使见之颤巍巍地行了礼。

“五儿和七儿。”怀秀认得这俩个小女使,她先前回来永京时见过,倒也不是在府里很长年头,便问道,“你们二人与粟米熟识吗,这样的话说着可觉得好听?”

“姑娘恕罪……”二人脸色已很是难看,也不知怎么开脱好,那个叫七儿的机灵些,已跪下认错。

五儿许是觉得自己有些道理,接着辩说道:“我们……我们只是心疼春梨姐姐,所以拿来作比。”

“心疼啊……”怀秀示意后头两个女使将炭炉拿到了她们面前,“那我给你们个机会真心疼,柴房最惧潮湿,给你们姐姐送两只火炉子去,暖暖身子,祛祛湿气。”

“姑娘,这天气……”五儿又想顶嘴,被七儿拽了拽才不情愿地伸手去提。

怀秀看着二人开了门将炉子摆进去,又叫如梦扔进去两把蒲扇,果然烟起时里头就起了几声叫嚷。

怀秀已遣人女使出去,只余下如梦,自个儿拣了木条凳子坐在天井中,听着里头的闹腾声:“你们二人好好按着你们心疼的姐姐,一同在里面暖暖,也好知道你们姐姐的不易,心疼也疼得知其所以然。”

忽而又有人冒出头来,不过却被早在门口候着的如梦一脚踹了回去,两个小女使再不敢不听命,只得用力按着那个发了疯似又起身想外冲的春梨,可这永京的天气加之炭炉,顷刻就能让人汗流浃背,但怀秀不发话,三人也只好这么难熬地呆在屋子里。

怀秀从半敞的门中看到衣着尚算整洁的春梨,除了头发因为挣扎有些蓬乱,整个人倒没有特别狼狈,看来她忽悠两个小丫头心疼她还有些益处。

春梨也只能跪在屋里从半开着的木门理看向她,见她许久不问话,只是气定神闲坐在那儿,一时悲愤交加,一双美目蓄满泪水,期期艾艾道:“姑娘又何必如此待我,事已至此,南府若不认,我一个小小婢女又能如何,姑娘如若这样作贱我心能畅快些,我也没有丝毫怨怼,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可我终归是和大公子同处一夜,以后还怎么做人,我也跟着姑娘许多年了,就算看在我娘的面上,姑娘也不能不顾我死活啊!”

她意料之中地又提起了乳母,怀秀冷哼一声,终于是开了口:“为何不可以?这些年,你每每做错就拿你娘亲来说事,我也吃下了这一套,对你没有半分亏待,反而优待许多,待来待去待成这样,我还不能不爽快了?我还要应了你,让我兄长纳你不成?”

春梨自然知道她这是动真怒了,立刻求道:“姑娘……姑娘,都是我的过错,奴婢,奴婢不求有什么名分了,奴婢是想留在大公子身边……”

“晚了。”怀秀冷冷道,“你还记得佳绿吗?”

佳绿就是那个攀污南秋嶂始乱终弃的女使,她是老太太留下的人,与他们兄妹几乎是从小长大的,怀秀自然也看在阿婆的面子上对她很是重用,谁也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个样子……

这事春梨哪有不知道的,可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继续辩说:“姑娘,可佳绿纯是攀污啊,她缠肚诬陷大公子,是大夫诊治了当场说仙人转世也投胎不到她说的这个月份去才肯吐实言,她瞒骗在先后又哭闹寻死,可我不一样,我是真的没有骗姑娘,那日大公子真的饮醉了,真的与我共处了一夜,甚至……甚至还有落红为证!”

“这东西用一枚瓷片,甚至咬上自己一口,要作假有何难,说起来你身上都得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伤,才这些日子而已,想来还不能全然愈合吧。”怀秀边说边观察她突然掩入袖中的左手,继续道,“验身的稳婆应该快到了,你不用着急,好好想明白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姑娘……姑娘就容下奴婢吧!”春梨见装不过去,吓得挣脱了那两个人,但门外亦有如梦她没办法,只得在门槛前求道,“若我就此出府,我真就没有活路了,此事也不全然是假,我真在大公子房中待了一夜,不如就让我留下继续伺候大公子吧。”

“你倒是心大,都被人推出院子了,现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以为有一副好容貌,天长日久的,南秋嶂就能对你动心?他若有半分,不,小半分喜欢你,你也不会出此下策了不是吗,我只是你怎么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怀秀说完又补了句,“说实话,我尚且留你一命。”

春梨闻言真的两头计较起来,可一心还是觉得怀秀不会真要了她的命,吞吞吐吐地还在求情。

怀秀没这么好耐性,举了举手吩咐如梦:“少只手少只脚不妨碍说话。”

春梨闻言忙喊道:“姑娘饶了我吧,都是我哥哥指使的,是我哥哥看上了林知妍,所以……所以是他想了这个主意!”

“你哥哥主使的?”怀秀冷笑着看向她,“他是刚来永京吗,还是才知多宝楼有这么个人,早晚不纠缠,偏是如梦不在府里方便你行事时他就缠上了?春梨啊,好歹你也跟着我多时了,这样的话你自己说来信不信。”

“没有!姑娘我真没有!”春梨仍是挣扎,“若我骗了你,我天打雷劈!”

“慎言,前几日码头可是真有船被天雷劈了,不过眼下我没功夫和你耗,天雷不劈,我就让如梦劈你好了。”

如梦得令即刻亮出双刀,春梨见此更是被吓的不行,急嚷道:“姑娘不要啊!我是一时鬼迷心窍!”

“认了?”怀秀冷笑一声,“那我便多问你一句,以南秋嶂的酒量,你能这么笃定他会醉酒,可是加了什么东西。”

“我……姑娘……我错了!”春梨急着陈情,“我只是有些嫉恨林知妍!我从前就妒忌她能在大公子身边伺候,后来姑娘还常常将她带在身边,连去利王府都带着她,而后她竟又成了多宝楼的掌柜,明明我们都是奴婢,我家还曾是商户,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能一跃至此,而我只能是个奴婢呢!”

“所以你一面想当南府的姨娘,一面又想让你哥哥去强求于她,说是嫉恨,不过还是为了自己。”怀秀拆穿道。

“那也是因为姑娘不公,姑娘让如梦习武,粟米管家,板栗都仿若是院里半个主子,我也是尽心伺候姑娘的,可姑娘何曾有过半点重用!”

“说到这个……”怀秀轻叹了一声,“你自然也有你的长处,管着库房时变着法贪金银,知晓巡铺奔波后便灌了两桶子凉水染病留在沥州,还有平日里对他人气指颐使的本事,府里谁都比不上你,就拿这两个小丫头说,她们才来多久,张嘴便编排粟米,不是你说了什么吗。”

如梦还是哭嚷:“姑娘就是打从一开始看不上我!”

“说了这么许多,还要我如何看上你。”怀秀无奈地摇摇头,“乳母的面子,我早些年也算是给全了,你要觉得我没容你,那我也无谓与你多说什么,可眼下你算计到我兄长头上,这笔账就必得算一算了,还不快说到底是加了些什么东西,东西是哪来的,若不照实都吐了,你的命我也是不会留的。”

如梦被她最后的话吓着了,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是……只是一些让人……”

“催情药?”怀秀见她难以启齿,便猜测道。

“我哥哥说叫易欢散,不伤身的,只是会让人有些迷糊罢了,这是我与他说了想成的事,他给我的,那日大公子服了就觉不适,但他退到了书房去也关上了门,所以便也没有成事。”

“你们这对兄妹还真是……”怀秀故作不知任伟事伀记药材铺的二掌柜的事,继续问道,“他何来的这些玩意,当初不是说来永京做买卖吗。”

“是做买卖,买了一个极为狭小的铺面,但是没开一阵,有人便说要吃下那儿几个并排的铺面开间药材铺,我哥起先闹着不卖想多要些银子,后来那老板说聘他当二掌柜,还分利钱给他,所以他就去了伀记药材铺做工了,说是每月领着钱不用干什么活。”

原是空职一个,也是,若要行这样的生意,要一个这样贪婪无用的二掌柜最好掩人耳目。

“姑娘,我真的已经全说了,姑娘给我留一条活路吧!”春梨说完又继续求道。

“活路啊……本来你做下这些事是可以不给的,但还是看在乳母面上。”怀秀说着吩咐拿着纸笔的女使们进来,示意将东西放到春梨面前。

怀秀说道:“你们几个都是学过写字的,你将此事原原本本写明白,自个儿咬手指画押,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带你去京兆府一趟。”

春梨惊道:“姑娘这是要让我认罪移送官府吗。”

“认罪是认罪,去官府也是去官府,但你是由管家陪着去首告伀记的二掌柜教唆下毒、暗害背主,他的罪重了,你的罪才能轻,明白吗?”

“可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

“脸面?刚还说是活路,现下又要脸面了,做生意可没有这么讲价的,你要够聪明,明日在府堂上咬住你该咬住的人,不累及旁人,这条活路我会给到底的,南府有这么多庄子要用人,你心思这么多能活出来的。”怀秀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两个,“还有心疼你的这两个妹妹,便一并去给你做个伴吧。”

五儿和七儿当即是傻了,可再跪下相求已是无用,自家姑娘丝毫没有在乎她们的讨饶,将事情交代给如梦后,便起身出了这个院子。

怀秀回到沃雪斋中时,一院子的女使都忙得热火朝天,端着水盆的,拿着扫把锅盖的,除却霸着炭炉认真烤东西的无忧,旁边拿着汗巾的粟米和拢着衣裳的骏眉都是一脸的担忧。

“你这排场,我都不曾有过呢。”怀秀在一边的石凳子上落了座,看着眼前这只已熏黑了脸的小花猫。

粟米笑着离了无忧,替她端来了碗藕粥来:“姑娘先饮几口薄粥吧,听无忧姑娘说姑娘还没用膳,该不会是从早就吃了一回吧。”

“忙着事便忘了。”怀秀见着无忧又举着炭黑的菜串皱眉头,唤她道,“过来用膳吧,别再糟蹋菜了。”

“我这哪是糟蹋,我……”无忧话还尚未说完,手上拿着签子忽然就燃了起来。

瞬时泼水的泼水,扑火的扑火忙成一团。

被这么一闹,唯有换到花厅去用饭了,只留下了骏眉一人在旁伺候。

无忧这只花猫换完衣裳重新坐到桌前,看着怀秀一口都未动她着手烤制的“乌漆麻黑”菜,顿时不满起来:“阿秀你怎么都不吃我烤的。”

“这是小狗都不会吃的。”怀秀毫不犹豫地答了她道,并作势要夹到她碗里,不料其一下子护住了碗,面露一百个不愿意。

“小师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怀秀道,“你这么闹腾,我还是送你去不老山吧,那儿再闹都没人管你。”

“真的吗?可我想看完永京的兔子灯嘛,还有几日不就到中秋了。”

“好像是近了?”怀秀说着又看向骏眉,“今日已是初七?”

“姑娘,初八了。”骏眉答她道,“本来初十是知官宴了,早应该有人通知去吏部登册,还要改制公服,也不知是不是姑娘到晚了,要另行通知,亦或是改期,有时临近大节便会如此。”

怀秀道:“是改至中秋了,听闻要与迎接外使的宴请一同在金明池办。”

“那岂不是那日只留下我一个,我该找谁陪我去赏灯?”无忧一边忧心一边细数着,“宝璐公主也不行,那白珽呢,他那时可回来了?”

“白珽近日就回来了。”怀秀回她道,“可他亦是要去的呀。”

“倒也是。”无忧突然道,“那夙师兄呢,他不是说要来……唔……”

无忧话未说完就被怀秀往嘴里头塞了一大片肉,好不容易咽了下去,立刻冲怀秀忿忿道:“怎么还不让我说完呢,阿秀你还有事要我办呢,这可不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好好好,小师姑你多吃些,待会儿好好帮我查验,但除了这事,正好还有另一桩事有要问你们。”

“还有何事?”两个小姑娘凝神静听,待她说完仙㺿公主之事皆面露诧异。

“怎会如此。”骏眉尤为惋惜:“公主成婚至今才有孩子,这下定要伤心了吧。”

怀秀又问骏眉:“我听八公主说善郡公与仙㺿公主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成婚的,感情甚好,但府上却还有一个杨姬,你可知她来历?”

“知道一些。”骏眉回道,“是在东宫宴饮时,太子赠予的一个舞姬,因为此事,皇后娘娘还把太子都叫来训过一通。”

“太子赠的?”怀秀追问,“还有没有别的。”

骏眉道:“别的就不知啦,仙㺿公主为了成婚之事与娘娘多番争执,都到了从赏芳殿移居群芳馆明志的地步,甚至与陛下也闹过几回,所以婚后也不常来宫里。”

“这善郡公有何不妥,会闹到这个地步?”

“善郡公还未成驸马时,徐家当时只是善易伯,配公主确实差了些,皇后娘娘可能是因此才不答应,后来公主一面明志,一面又去求了颜大人,对了,仙㺿公主的母妃——已故的逸王妃,是从前颜相的嫡女,现在观文殿颜大人的亲妹妹,所以颜大人是公主的亲舅舅,其实公主很早就去了封地,所以同颜府一直不太亲近,而就因驸马从前在颜氏家学呆过这一层关系,求到了颜府上,颜大人自然就尽心替她上书了,称徐家几代积善之家,至孝仁义之后,所以最后这桩婚事才成了。”

“那既然如此,仙㺿公主同太子妃颜氏是表姐妹,那太子还赠予舞姬给驸马?”怀秀不由奇怪。

“是啊,皇后娘娘训斥太子时也说了,但就如我刚才说的,仙㺿公主很早就不在永京居住了,所以太子、颜府,甚至连瓖王都与她很是疏远,所以太子就是一句思虑不周带过了,仙㺿公主那儿本也没有闹过,所以连这个杨姬也没再送还回去,这事之后,公主更加少来宫中了。”

“瓖王?”怀秀听闻她说起瓖王,这才想到这个仙㺿公主与瓖王羽楚是亲姐弟来着,更是疑惑不解。

“没什么可奇怪的。”骏眉压低声音搭了她的疑问,“他们自小分开,一直都不太亲厚。”

“原是这样。”怀秀默默思忖道,只觉头脑乱哄哄的,想起身去屋里将事情的线索都记下来。

无忧见起身便有些着急地将她按了回去:“你这饭还没吃几口,又要去哪,觉已经睡不好了,还不好好吃饭嘛。”

“知道了,无忧大夫。”怀秀只得坐下又夹了几口菜到碗里,“我近来比以前睡得好多了。”

“我信你。”无忧“哼”了一声,“都知道你晚上偷溜出去了,不过阿秀你是怎么回来啊,这里又不是江云,兜兜转转总能找到路。”

怀秀道:“那我在永京也呆过一阵啊,而且你当岩桂苑种这么多花做什么。”

“哦……原来你会闻着味回来。”无忧笑笑,“那你才是小狗嘛。”

“你才是。”怀秀还是放下了碗起身,“我先回屋里去了,你也别忘了我托你的事。”

“晓得了,我吃完就去帮你查验。”无忧朝她挥了挥手,要她放心。

怀秀到屋里就将窗边书桌上的物件都放置到别处,寻了卷未裁的白纸在桌上铺平,便窝在圈椅在上书写起来。

等如梦捧着衣裳进屋的时都被这一团乱象惊着了,搁下东西寻摸到窝在窗前的她:“姑娘你唤我一声啊,这是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想些事罢了,你事都办好了吗。”怀秀问道。

“都办好了,稳婆查验完安排住下了,今晚我会亲自盯着,浮岚轩那儿也去说过一声了,当着大公子和林姐姐的面说的,大公子倒没什么异议,就是特地交代了差不多的话,关照让其不要累及旁人。”

“他指的也是知妍,若胡攀乱扯,对她名声有碍,春梨的证词呢?”

“在这儿呢。”如梦回身拿口供呈给了她,又去整理起那些被胡乱丢在一旁的物件。

“明日一早郑予就会过来带人。”怀秀看完又递回了给她,见她还在翻找什么,便问道,“这些终归是扔在那儿,有什么要紧的吗。”

“旁的就算了,有份单子是白公子之前拿来说等姑娘回来时要交给你过目的。”如梦刚说完就找见了那两本垩灰面子的薄册,“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什么单子?”怀秀接过一本翻了翻,见上头像是库房的清单,便问道,“他拿来这些时还说什么了?”

“我想想,好像就说了让姑娘过目一下,帮着处理些不用的物什……”如梦边答着话,边将刚才搁置的量身衣裳挂到屏风旁的衣架子上,“姑娘先看看这夜行衣吧,面纱特给你备了两份,免得你又挑剔厚薄。”

“张如梦,抱怨我的话憋在心里就是,不用都说出来。”怀秀继续往后翻看着,随意调侃了一句。

如梦吐了吐舌头,忽而发现好像差了去刑部的路线图,见她还在认真看着单子,便撒腿跑了出去。

“嗯?”怀秀正翻到的那页上记着些稀罕物件,还想问如梦想到些什么没有,一抬头就只见这丫头跑出去的残影。

“做什么去?溜得这么快?”怀秀嘀咕着搁下了薄册,往窗外看了眼。

此时院中已点了灯,无忧她们也早用完了膳,应该是去帮忙查验药渣了,所以这内间院现除了偶有几声蝉鸣,静得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也差不多了……”怀秀估摸着时辰,便合上些窗,起身去了屏风后头。

今夜探访刑部,是因有好些个疑团要解,白日见的木柜应该是刑部要布置院落用的,但却没见着板车,那马车残件该是已经运进去了。

她一边更衣一边想着待会儿如何去走这一趟,突然一声撞击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她狐疑地探身出去,只见一枚小石子落在地上,屏风一角还有个浅浅的凹印,显是从窗外头被扔进来的。

诚然她是没将窗户关严,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无忧?怀秀想着便拾起那枚石子一脚踏上窗框预备跃出去逮人。

可她没料到不是无忧,亦没料到“贼人”已至窗前。

外头的人显然也没料到她就这么跃了出来,四目相对间,怀秀欲收回力道,可为时已晚,二人就这么一齐摔倒在了廊下。

正逢风动,叶簌香萦,与思己台那日的情形也相差无几,而怀秀落在那位“不速之客”的怀里,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你要行凶啊。”夙光撤回护在她背后的手,将她扶坐起来之余,顺便收了她手中的石子掷了出去。

小石子落地的“嗒嗒”声让怀秀稍微有些回过神来,立刻反驳道:“行凶的是明明是你吧,这是我的府邸,我的院子,你刚还拿石子砸我的……屏风……”

怀秀想到自己刚在屏风后头更衣,越说越小声。

“只是想击窗告知你,没控好力道。”夙光边起身边朝她伸了手。

怀秀也顺势递过了手,不想才站起,又得了他一声质问。

“你们山水阁的夜行衣就非要裁制得如此合身吗?”

“不然呢?难道像您老人家这样的一身……”怀秀本想揶揄他这身宽袖长袍,却发现其玄色外袍上刚刚被自个儿“压制”的皱褶十分明显,只好咳了两声带过。

“这是碰着什么伤脑筋的事了,还值得出门夜探?”夙光边抚着衣裳,边问她道。

“自然是有要紧事,对了……”怀秀想将路上发生的事告之于他,集思广益,谁知还未探身从窗口处取出纸卷来,就听闻到了门口的动静。

怀秀脑子一热,竟拽起夙光从窗户钻了进去。

如梦拿了图回来,见怀秀的屋子门窗都紧闭了很是奇怪,敲了门,里头也只吩咐了下去,不叫人打扰,她只好得令先退出了内院。

怀秀心下松了口气,一转身却见夙光幽怨地看向自己。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夙光抱臂靠在窗沿皱眉瞧着她,很是委屈。

“嗯?”怀秀愣道,“不……不是,主要现下晚了,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院子,被人瞧见了不好。”

“旁人你也如此吗?”夙光又问。

“……”怀秀又是一愣,将南秋嶂、白珽同贺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轻轻晃了晃脑袋,“还有谁敢闯来我这儿。”

夙光似乎对这个回答还满意,于是又向桌上铺陈的纸卷:“你刚才想与我说什么事。”

“对了对了……”怀秀正要与他说,却被夙光先一步抓住了手腕。

“不着急,你先解释几句?”夙光诊着她的脉,脸色可见地沉了下来。

怀秀悔之晚矣,看这架势夙光已察觉到了什么,便满脑子寻着借口望能搪塞过去。

“别想糊弄我,依我留给你的口子冲破穴道,断不会如此的。”夙光已步到了圈椅前坐下,大有一副审问的模样。

怀秀秀灵机一动,忽而理直气壮了起来:“还不是你封了我的内力,我才陷苦战,不得已才如此啊。”

“苦战?伤着哪了?”夙光又起了身要查看,却被她一把按回了椅子上。

“伤到现在也无事啦,可当时情况确实危急!”怀秀边说边拉过只圆凳坐到近前,开始叙述这一路发生的事。

夙光认真听了一阵,神情越发严肃了起来,怀秀还以为他是想到什么关键之处,正停下话等他,却见他伸手去笔架上取了支苍毫。

这是要写什么?

她还在疑惑,下一瞬,那支苍毫已在他指尖转过一圈朝她袭了过了来。

怀秀此刻可是全然放松心神地与他说见闻,这毫无防备的一击险些是没避开,不过身形刚稳,夙光又抬起另一只手朝她送出一掌。

怀秀亦是起掌一挡,不明所以地与他对起招来。

这非拂云手,怀秀接应了四五招才认出这是冥风掌的招式,立时使力地按住了他:“冥风掌?你怎么会?”

夙光未答,而是执笔比划出了平江中的断风一式,稳稳地落在了她眼前。

“你这是耍赖,断风我还没练熟呢!”怀秀不服地推开笔杆子,仍追问道,“究竟为何你会用冥风掌啊?”

夙光搁下笔,却是一笑:“你看你有陷于苦战的样子吗?”

“……咳咳!”怀秀无言以对,用力清了清喉咙,以避开这个话题。

“我与用冥风掌之人交手过,虽然不知是不是这个何冥,但你如果对上的是此掌,怎会落下风,没依着我留给你口子冲破穴道,恐怕是别的缘故。”夙光又道。

“怎么会呢!我练功打架是最专心的!”打死怀秀她也不能道出实情,若知是因她胡思乱想才晃神练岔了,岂不是要被认为是疯子。

“就是这个何冥用的招数奇怪,他还有铁骨鞭呢!”怀秀为了掩饰,立马把锅往那何冥头上扣,“他还自述是青朷庄风雨晦冥四大护法之一。”

“听谁说的,青朷庄久不出世,别被人一两句就唬去了。”夙光说完又怀疑地看向她,“风庆不是也在吗,你们二人不联手吗?”

怀秀摇头:“我与风庆没一起练过剑法,怎么联手,还不如各打各的。”

“倒也是。”夙光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又将目光放到了眼前的纸卷上,“你刚才说了半天,为何言辞肯定这天下局与伀记就定不是一路的呢?”

“那当然……”怀秀一时扯不出谎,想着其实也不必瞒他,便犹犹豫豫地指了指自己。

“你下注了?”夙光疑问。

“倒也……可以这么说。”怀秀边答着,边慢慢后撤。

夙光一把将她捞了回来,眼神凌厉:“天下局,你布的?”

怀秀挣脱不得,只好极力辩说:“诚然,我这么做是有些卑鄙,但那时谣言已传得非常离谱,我名声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既然都已被议论纷纷了,那赚一赚对我肆意揣测谩骂、冷眼旁观、讥言嘲讽之人的钱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我自放了消息出去,也没有龟缩在不老山不出,更没多加什么护卫,赢了此局算凭我自己的本事。”

“我不是要训你。”夙光耐心与她说道,“但你可知钱与权便是这世上最能让人疯魔的东西。”

“我知啊,那阵子遭的追杀不少,我还见识了许多各门各派的……”怀秀观其脸色,决议还是不要再讨论旧事了,“你看这事都过了,不如就翻篇了吧。”

“不翻篇还能怎样?你做都做了。”夙光听到追杀,还是有些来气,“我看此事该告诉枫烟阁一声,叫钱伯寅好好收拾你一番。”

“钱师伯?为何?”怀秀略思了一下这位钱师伯赌博的爱好,恍然大悟,“难怪我还未上山就碰见他,该不会……”

“我那时事忙,为保你平安,就与他说替他下了一注。”夙光坦然道。

“那这也是你诓骗他啊,与我何干!”怀秀想到钱师伯手里头那个叫小山越的玩意就头疼,那个东西与藤林的藤蔓没什么两样,现在藤林已知如何破解,这个?还是算了吧。

“其实倒想看看你现时能不能打过小山越。”夙光知她也想到了那玩意,故意逗她,“毕竟是钱伯寅在北门阵闭关时钻研出来的,你都能过藤林,不想试试?”

“不想。”怀秀脑海里出现了钱师伯宿在藤林中场景,不由打了个冷颤,“怎么选了在那儿闭关,钱师伯是有什么想不开吗。”

夙光朝她勾了勾手,小声道:“你要是好奇,我日后可以帮你转达。”

“不必不必!”怀秀慌忙摆手,一低头正瞧见他不知何时在刑部边上落笔画了一圈,忙将话头引回到正事上。

夙光道:“这个刑部侍郎冯勇好像是新调任上的,听说永京多处职位被查侵吞抚恤一事波及,你可查查是事后哪方举荐的,想必会有些眉目。”

“我刚才好似没说侵吞抚恤之事吧,你是今日才到,竟然也清楚?”怀秀疑惑道。

“你走后,冼香海常来串门。”

“你们何时这么亲厚了。”怀秀大吃一惊,“香海这小子竟然告知你比告知我的还多。”

“那你也与我多说些吧。”夙光看向她,“你今夜,原本是要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