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处不算太昏暗的地道里,风庆顺利地站直身子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的事了,这个“狗洞”对于他来说确实费力,而那个轻松钻出去的小姑娘早已经没心没肺地四处查探起来,他心里头不悦,拍了拍外袍上的尘土,朝她走去。
谁知才踏一步,右边石壁上突然射出了几支羽箭,好在怀秀早有感知,跃起在空中翻转了一下,轻巧躲过。
“你别动了。”怀秀刚站稳就连忙喝住风庆。
风庆这头也感奇怪,眼见她一路过去时都是顺顺当当的。
“差在哪呢?”怀秀也满腹疑惑地看起了四壁,这儿都是建得有些年头的砖墙,可丹彤书院只办学了两年,不至于这么未雨绸缪吧。
她开始回忆起为了建造金盏居时阅过的册录,梨花郡一直都不是什么繁荣的大城,要紧的边防,不过……怀秀的思绪突然飘到了“梨花”二字上去。
现在这些都城小郡的名字都是柴玉朝时新起的,大都工工整整没有特别好听的,怀秀老早看各处奉上的账本都要腹诽,所以梨花郡这个名字她尤为印象深刻,甚至还多翻了两页。
梨花郡之所以叫梨花郡是因为柴玉氏有个小王爷被一个妾室迷住了眼,给自己属地的新郡起了妾室的闺名,就是如此荒唐。
荒唐……怀秀突然想到册录上随意提及的一笔,柴玉小王爷要废妃重立,甚至动了死后要合葬的念头。
当时她另一个侍女如梦很是不解:“这王爷还真是,生不能在一起死就要同穴,也不对啊,这活着不也在一起吗。”
如梦这个傻丫头哪知道,即提了重立,不成之后那个女子唯有死路一条了。
怀秀忽然想到了此事,见这儿越看越像墓室,转头便问风庆:“师兄,杀人庄子会下地吗?”
风庆虽觉得她略有针对了,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庄子不怎么下,知之甚少。”
“那总也见过猪跑吧。”怀秀又问,“那你觉得这儿像墓室吗?”
“哪有墓室这么好进,留了这么宽敞的道,机关还时有时无,那墓里的东西不被……你别走动!”风庆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已经踱步到插着箭的砖墙前。
怀秀掏出锦帕将那箭尾折去,再拔出了正好插在石隙之间的箭头,端详着箭头上的蛱蝶印记,悠悠地看向他:“那要是挪作他用了呢,就跟如今的丹彤书院一样?”
“你说人藏在这儿?”
“大有可能。”怀秀将箭头用锦帕包好,对他道,“师兄习的晓风不是有应对剑阵的招式吗,让我见识见识呗。”
风庆一时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忿忿拔剑:“若是别人,我看你才不会光说这些风凉话。”
“若是无忧我当然不会让她犯险,白珽的剑术虽好但不知现在练得怎么样了,不过对付这些他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若是夙光呢?”风庆也不知脑海里怎么就冒出了夙光的名字,竟连师叔都忘称了一句便脱口而出。
怀秀愣了愣,答他道:“若是他,早就已经破阵到我这儿来啦,师兄请吧。”
她说完还走远了好些,表示在那头静待。
风庆叹了口气,转了转手,正要起势,又听她道:“师兄可别大意,这箭有毒没毒还不知道。”
“你可真是……”风庆咬咬牙,纵身轻点了一下石砖,果然那些箭就如鱼贯而出,三两下,他便旋身挥剑到了怀秀面前,可没想到他一路过来惊动得机关比预料的还多,连怀秀的站处也遭了殃。
“笨呐,你不会从墙面上踏。”怀秀不信他没想到这个法子,边躲边跑边责怪他。
可风庆是真没想到,他愧疚地在怀秀身后看着她跃身闪躲,不留心就被她轻盈若雀的身法分了神,堪堪才躲过一支长箭。
他顿时觉得烦闷,飞身疾走从墙面踏过去,速速追了上去,可不想前头的人却突然停住了步子。
这条路其实是越跑越窄的,怀秀刚才急跑了一路也没看清路,还好只踩了空半脚,还没来得及庆幸,就不巧碰上后头人知情况地撞了过来,这一下还不轻,背上狠狠地吃了痛,幸好风庆还没蠢钝如猪,立刻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我怎知到尽头了。”风庆怕她埋怨,先开口解释。
“嘘。”怀秀倚在石壁上,示意他往下头看。
风庆依言往下看,不由道:“你这什么眼神,掉下去还能瞥见门道。”
因为落下去也就落下去了,她倒没有在怕,四顾找着落脚的地方呢,这不就恰好把下头的大水池瞧了个清楚。
“这个口子偏,又有这些藤啊蔓啊枝枝叶叶的挡着,下面应该望不见。”怀秀蹲了下去,瞧着底下离了几丈远的水池。
原来这条道不算太暗是因下头石壁上部了好多盏烛灯,也因此,把下头的池子照得亮堂,不过定是死水,不然他们早能听见水声。
怀秀皱了皱鼻子,又皱了皱,闻到了些许淡雅的花香,这个花香她有些熟悉,好像是无忧刚捧着那些,此花香味本就很淡,怀秀估摸着那池子里定搁足了十多斤,不然这香味大抵飘不上来。
可这是什么花呢,竟搁这么多在这儿,怀秀正想着,就听到下头有了动静。
铁链拖地的响动回荡在静谧的空间里尤为刺耳,紧接着传来的还有叫骂声和鞭子抽地的声音。
视线所及,一群女子排着队缓缓走到了水池边上,而在旁的是四个持了鞭子木棍的男子,眼见那些女子缓缓步入水池中,不等提醒,那脸皮薄的师兄已经迅速地背过身去,结结巴巴道:“她们……就是……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
“大约是吧。”怀秀靠着石壁观察着下头的情形。
“那你还不动手?”风庆问道。
“动什么手?”怀秀不解其意。
“救人啊。”风庆有些急躁,声音也不自觉高了起来。
“师兄小声些。”怀秀提醒道,“我伊始就是说来寻人,何时说过要出手救人。”
“若不救人我们为何来此?”风庆突然转身向着她,“难道你怕了不成?”
怀秀一副料中的表情:“我就是知道你风大公子见了可怜姑娘走不动道,这才跟来的,不想还真是不令人失望呢。”
“你……还以为你总算有些良知,不料还是冷血心肠。”风庆说完气话,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便要下去。
怀秀不得已伸手拦他,一边低声警告:“我不救自有不救缘由,你能不能讲些道理。”
“明明是你……”
风庆的话被一声吓骂打断,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去,见那高些的小卒正叫骂着,一鞭子一鞭子地砸向池边,发出难听又恼人的声音。
怀秀本以为这下是拦不住风庆了,没成想手臂后的人却卸了力,她狐疑地看向风庆。
“是铁骨鞭。”风庆见她看向自己,便说道,“师妹莫疑,我只是去年恰好在书阁里读兵器谱时见过罢了。”
“我可没多想什么,就是奇怪你怜香惜玉的病突然不犯了,还研究起兵器来。”怀秀自也从那些带起的碎石看出这是骨鞭无疑,只是与上次永芳郡六公主所用的不大一样,若如风庆所说是铁骨鞭的话,实属一项厉害的制艺,只出现在这样看守小卒的手里,有些古怪。
“那些姑娘……”风庆顿了顿,“以你之前所猜,便是要以她们去经营这个书院,这一鞭子下去,伤残都是轻的,又怎么会向着她们。”
“你怎么突然聪明了。”怀秀揶揄道,“所以就让你方才不要急嘛,现时书院放假,她们反而安全些。”
风庆无言,忽又一鞭子抽到池子里,顿时溅起一阵水花,似乎有个姑娘从池子里站了起来在哀求些什么。
那个挥着鞭子的高个小卒却全然不理会,眼见就要再起一鞭子,另一个小卒与他争执起来。
他们声量大,吼得在上头的怀秀与风庆也听得清
一会儿那个高的说:“有什么碰不得,还是什么娇姑娘不成,就你神神叨叨的耽误事!”
那稍矮一些的也起了火:“我都跟你说了这地方邪门!想在这出人命不成!”
“老子还不信邪了!”高个子小卒说着又再次举手。
这一鞭子显然是冲那求情的姑娘,见风庆已有些忍不下去,怀秀一手仍挡着他,一手折下洞口的树叶,转掌看似轻巧地往那掷去。
伴着底下女子的惊叫,那小卒已顾不得脱手落池的鞭子,捂住脖子上往外冒血丝的口子,慌乱嚷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我早跟你说了这本就不是活人呆的地!你……你看这就是……”矮个子的小卒惊惧不已,慌张地环顾四周,边碎碎念边往后退去,竟快步奔走了。
另一个捂着伤口也将信将疑地骂咧了两句,跟了出去,临走时还大声威吓了一番。
怀秀从二人言谈之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正要回头与风庆相商,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抵在了石壁上。
怀秀少有的受了惊吓,即刻手肘一撞挣脱了开来:“师兄自重。”
“擒叶术。”风的眼里盛满了疑惑,刚才一探,他很肯定南怀秀手上并没有像黄竹师娘那样的针弩或箭盒,那刚才如银针薄铁般的树叶,又是怎么催动过去的,他想到了江云一门失传的武学,留下的残章断页甚比拂云手还少。
“什么擒叶术?”怀秀就着他刚才所言疑问道,“这就是故星斋顾师伯随意教的,我不知什么擒叶术。”
怀秀寻思顾银尘教的时候并没提过什么名字,再者她现下内力被封去大半,能随手使出来就不错了,怎么还能被误认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功,不过擒叶术这三个字,好像听来又有些耳熟。
“不对,这就是擒叶术,江云的武功。”风庆忽然回忆道青叶桥上的一战,他瞥见的那对无故落水的鼓棒,“你之前用过是不是,在青叶桥上。”
“这就是门手上功夫,什么石子树叶都不拘的,师兄既然说这是江云的武功,又何必在意我这个在山上学过艺的小女子会这门呢。”怀秀反问他道。
“因为……”风庆有些支支吾吾,“因为我师娘很想学成擒叶术,便将书阁中的残页长久地借去了正阳堂……”
“哦……”怀秀心道莫不是怕这黄竹要学,顾师伯才嫌麻烦索性没与她说名字,再听这风庆的声音渐弱,不由生出些同情来,“师兄你这么正直过头的人,也不知是怎么正阳堂存活下来的。”
“事关正阳堂,不许胡言。”风庆提到正阳堂,又起了精神。
“好,不说便不说。”怀秀嘟囔着瞥了眼底下已从水池里出来的姑娘,“有什么恩怨出去了,师兄别在这犯傻,想想底下那些可怜的姑娘吧。”
“那现下是不是该下去相救了,只要说明来意,不会打草惊蛇的。”
怀秀大感头疼:“然后呢,我们一个个拎上来?再一个个拎上去?拎回客栈?还是各还各家?再说刚才差点下去那一鞭子打出了人生百态,师兄就没见着?”
“人生百态?”风庆这回老实了,直接说没见着。
怀秀伸了手指向底下人画上一圈道:“那一丛人或惊或怕都缩在那儿,却是有个人不躲不闪,也不像是被吓傻。”
“你是说?”风庆看那个未被圈入的女子好像也未有什么异常。
“谁知道呢,谨慎些好,走了。”怀秀又望过那女子一眼,喊他打道回府。
“那你知道有异,怎么海自己扔了片叶子过去。”风庆觉得这小姑娘气人的本事一等一,憋着口气瞪她。
“一个莽撞一个疑神疑鬼,落片叶子不是最适宜吗。”怀秀边说边觉得他不可理喻,便重重地跃上一步,至使一支短箭从身侧掠过去。
风庆停了步子才未中箭,在后头小声骂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才跟了上去。
他们回去的一路,风庆便记着这茬不言语,加之又下起了毛毛细雨,怀秀也懒得多说话只想快些回去,所以一见了识得的墙头便迫不及待地翻了进去。
她落在了金盏居后院里,正张望着找路,风庆也落到了她身旁:“你如此记不得路,刚才究竟是怎么找着我的?”
“往高处找啊,我轻功好。”怀秀得意着,就转身预备他各走各道,可才刚踏出一步,忽感一道劲风袭来,紧接着后肩被轻柔地推过一掌,整个人贴到了墙上。
风庆也向后一让躲过了直冲而来的利斧,可那板斧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转了回来,就在愈近时,一柄利刃自上而下戳中那斧面,将那板斧重重地钉在地上。
风庆看着怀秀将斧子打落,接着听她朝着斧子飞来的方向道:“郑大力,今日我要少了根头发,信不信你明年坟头的草得有一丈高。”
她一说完,还真有道人影子自草丛里窜出来,满脑袋的草根叶子,疾步奔走而来,一边还大声嚷嚷着赔罪。
怀秀见果然是郑大力这个莽撞胚子,便蓄了力道,待他一走近,直接朝他的屁股上重踹了一脚。
郑大力开始还不敢躲,后来挨了第二脚,急忙抓起了面前的风庆做挡,一边讨饶道:“是小白让我守在这的,秀姑娘,我错了还不行吗!是我眼神不好没看清!”
“呵,没看清就朝我飞斧子!看清了就往犄角旮旯里躲,那柄镶着金边嵌了宝石的小斧子你当我认不出吗?”
她边说着,手上脚上可没放过郑大力,这头郑大力拉着风庆左躲右闪的,也难免误伤,一来二去风庆在地底下都没怎么弄脏的袍子,反而叫怀秀踢了好几脚。
怀秀也察觉到那几个突兀的脚印子,歪头着头冲郑大力道:“过来,否则把你吊树上。”
“这么粗鲁?”风庆又抓着了她不可思议的地方,皱起眉头。
怀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趁郑大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一把揪住他胳膊就往前带:“过来说正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唉。”郑大力脱开她的掣肘一脸的不好意思,“姑娘,秀姑娘,你这还有外人在呢,这不合……啊!”
话未说完,腰上又遭了踹,这一下又狠又猛,大力扶着腰撒腿就跑。
怀秀这回也不追了,冲着边上的墙头道:“白珽,将人捉回来,半个时辰后议事。”
躲在边上用树枝做掩的白珽探出头来,满脸的难以置信:“你这怎么知道的,不还揍着人吗。”
“哼,这么有趣的事,你会不在这儿候着?”怀秀说完,朝着刚辩清的方向转了身,又回头道,“别带人爬这么高,摔着了我可找你。”
待怀秀走远了,树枝后头才又探出颗脑袋,无忧咽了咽口水,一脸认真道:“阿秀还真的像惜鱼师兄所说,是那只叫乘黄的上古瑞兽转世脱胎,耳朵居然有那么长。”
无忧说着还揪起两根发辫比划,发尾直接就甩在了白珽脸上,惹得他分外嫌弃地拨开:“她若真是瑞兽倒好了,至少长命百岁,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她以前有阵子吃的药伤眼睛,常蒙着眼睛走来走去,耳朵就惯比旁人好使了些,可亦不知这些年又是练的什么功,好似比以前更灵了。”
白珽说完才惊觉风庆还在底下站着,故嘱托道:“这几句闲话风师兄可别外传啊,回头我得被怀秀揪掉脑袋。”
“什么吃药伤的眼睛?”无忧嫌弃了回去,“明明是受的箭伤,得亏只是擦过去,但箭上带了毒,还是用冰蚕才医好的,这我都知道的事,贺珣也清楚得很,怎么你却不知?”
白珽闻言突然怔了住:“你说什么遇刺?毒箭?”
无忧点点头:“毒箭是贺珣偶尔提及的,可阿秀也认了呀,所以每每与贺珣切磋,怀秀都是让双眼睛的。”
白珽哪还有不明白的,原来当年……
风庆见他面色有异,不由问道:“她是身子弱吗,还是有什么不妥?”
“阿秀体质偏寒,冷水最好都别沾。”无忧从墙上落了下来,“所以风庆师侄,下回别领着她淋雨了知不知晓。”
“我怎知她如此。”风庆亦有些懊恼。
“你果然看人不准。”无忧脱口道,“尤其是女人。”
风庆奇怪道:“南怀秀说的?
“嗯。”无忧理直气壮地点点头,“去年试炼时你得了头名,我们正在故星斋用饭呢,文师嫂就与阿秀说,这个风庆品貌武功都算好,然后阿秀就摇头说了这句。”
“她定是戏言,你不必当真。”白珽也从高处落下来,对着风庆道,“风兄也去换身衣服吧,是郑大力不着四六地惹恼我姐姐,殃及池鱼了。”
“那我去看看阿秀吧,总是淋了雨,得灌她些祛寒的汤药。”无忧说完便蹦跳着跑走了。
白珽看风庆也没太动怒,也预备起步,却听风庆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请白兄指教,南怀秀与山水阁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吗?”白珽疑惑,“她一向也没藏着掖着呀。”
风庆道:“是我从前与她不熟络,见其这几日行事也并没有想瞒,只想再多问一句罢了。”
“家师是山水阁袁阁主。”白珽看向他,“风兄同为江湖中人,应该知道袁阁主有位宝贝外甥女,看得如眼珠子般疼爱吧。”
“阿嚏。”怀秀自然是不知道随口的玩笑已被无忧告知了风庆,直捧着厚帕子揉鼻子,散下头发的这会儿功夫已打了好几个喷嚏,难不成还真受寒了?
骏眉亦端了两趟水回来,心急地催她快些浸浴,“姑娘还是泡热身子驱寒为好,怎么还能淋了雨了呢。”
“小雨罢了,至多就是打打喷嚏。”怀秀拭着头发,问她道,“今日在客栈中转悠可有收获?”
“都是听说过慧娘子的,可也确实许久不见了……”骏眉注完水,便接手替她擦起了头发,边回着她的话。
“那……”她刚要细问,恍惚又打了个喷嚏,骏眉可不再依她了,催着她快些入水。
“能有什么大事,准是树上两只那猴子在背后编排我。”怀秀别解着外袍边说着。
“阿秀,谁编排你了。”无忧正蹦跶进来,乍听被数落就插起小腰道,“又说谁是猴子呢!”
“你呗。”怀秀轻巧地应了句,径自去到了屏风后头。
无忧也搬了个垫子坐到了屏风前头,先隔着纱屏问了两句诊,确保她没有大碍才又说起郑大力是听了商行陆掌事的话来的,而后怀秀又问起了她抱回的那丛花。
“那是浣花草。”无忧答道,“我就是见着觉得奇怪才采回来的吗,此花味苦,有毒性,成片种着不细看很难辨出的,只以为是普通的小白花而已,最早是乡间用于浸浴避孕,长久泡用方能见效,就是不知为何在书院里有着这么一大片,兴许他们也并不知道。”
“他们知道。”怀秀沉叹一声,“我与风庆掉下了地宫,见着下头有好多女子泡入了放满浣花草的池子里……”
“啊?”无忧吃惊,“这花对女子的身体可是损伤极大!”
怀秀无言,她今日经过经过课室和竹青轩闻到的麝香檀、麝香草的气味,心中暗骂竟连避孕的法子都三六九等的不一样。
“那……我们该怎么救她们?”无忧也颇为愤慨,从垫子上立起身子来,“我可要先想办法配些药来医她们?”
“你倒是提醒我了。”怀秀忽然道,“还要劳烦你去办桩事情。”
怀秀是大约半个时辰后才到了金盏居的附楼,这两日客栈已不做什么生意了,姚太守昨日已来殷勤问候过了几回,索性就说了是姚太守给亲眷包场,就算丹彤书院派人打听,也不会太起疑心。
他们就在附楼的一层议事,是将平日一整排雅间的隔断打开而连通成的长厅。怀秀刚到门口,守门的两个壮汉就朝她见礼,声若洪钟,顿时把她边上的无忧吓得如小兔子般地蹦了下。
“阿秀,你近来去过平城吗?”无忧悄声问她,“他们怎么好像都认识你一样?”
“此事说来话长……”怀秀看着这两张七八成相似的面孔问道,“敢问二位兄台尊姓大名啊?”
“回秀姑娘,常魁!常梧!我们是亲兄弟!”二人异口同声道。
“看得出来。”怀秀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二位先送无忧姑娘去办趟差事,暂且听她调用。”
“是!”又是震天响的一声应答。
白珽听闻动静往这儿望了眼,看了看无忧同常魁常梧离去的背影,又继续俯首作画了。
大力倒是走了过来相问:“秀姑娘差人去做什么,我还在这呢,都不需知会我一声吗!”
“用得着吗?”怀秀笑了笑,径自往里头走去。
眼下白珽已绘制出丹彤书院鸟瞰图的雏形,他从前就惯喜欢翻阅那些古古怪怪的建造书籍,又自小在山水阁中翻来翻去,摸索书阁明室都颇有心得,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怀秀凑近看了眼,赞赏道:“童子功没丢啊,画得挺像样。”
白珽停下撇了她一眼:“像有何用,到时候大家都能记得住,就你记不住。”
“怎么记不住了?”怀秀拿了搁在边上的另一支笔就要圈下了石桥边上的位置,“这儿,就这儿,我记得是那个竹青轩吧。”
白珽提笔截住她:“姐姐,这是湖。”
“哦……”怀秀讪讪地搁下笔,装作无事发生,“其实记住路不是最要紧的,守住门户就好,郑大力,你带的人够不够啊?”
“什么意思?”郑大力警觉起来,“你要我去守门不成。”
“哎,是布防,也就这儿,还有这儿……”怀秀对着图指点起来。
“这不还是看门吗……”郑大力嘀咕道,“还好本以为是要劫狱,带了不少人。”
“那不正好。”怀秀道,“务必守得连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这倒是没问题,但秀姑娘能不能别去了。”郑大力为难道,“这深浅不知的,万一你有什么闪失,等我爹和姐姐办完差事回来,我可真就完蛋了。”
“怎么郑姐姐也被叫去了?”怀秀早猜到阿昌叔另有要事,不然此事关系她与白珽,不可能只叫大力一人来,不过郑家这位姐姐与父亲素来不对付,这两年都分属两堂故意岔开不见面,居然被派去办同一桩差事。
她探究的目光又扫向郑大力,后者一个劲地摆手:“我怎么知道,爹得了信就与说姐姐也去,姑娘你想知道还不如去问问……”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白珽头也没抬就截断了郑大力的话。
怀秀也没这么好奇舅舅下的令,便没再追问下去,又指着图纸道:“其实就把人都引到这儿,其余几处再守株待兔就成,能有多危险。”
“怎么不危险,你可别忘了,那日在义庄布置之人到现在还没露过行藏,连那地下也没有,你们想要书院一只苍蝇都飞不走,这人必然是要逮住的,兴许还不止一个,何况你既已派人守了门户,为何又要将人引到一处。”许久不言的风庆突然发了话。
“那师兄是觉得把丹彤书院封了,我们就能从暗道一个个救出那些小娘子吗?”怀秀道,“不说那几个小娘子中是不是有书院的眼线,就师兄眼瞧着,看不到其中有几人已虚弱难当了吗,那机关暗道又不知能适应几个女子通行,若她们一个惊慌失措误中毒箭该如何是好,但只要书院有什么动静,书院里的人定会想办法从常走的道先将人送走,那时再救,不是最抱安然无恙。”
“所以……”风庆一愣,“所以你今日不是不救,是想万无一失。”
“倒不能保准万无一失,可我终归会动动脑子,再者今日不救的缘故,无非就是怕惊了后头的大蛇,消息走漏出去,倒了这一个丹彤书院,保得齐不好会有什么蓝的紫的绿再冒出来吗?”
“那……义庄的人……”
“若在的话早就派来盯我们了,所以便更要快些行事,不过以防他们近日回来,那些高手的招数,能否请师兄指点一二啊?”怀秀托着脸,悠悠地看向他,“说来奇怪,书阁的兵器谱因为惜鱼师伯著书之故已在栖鱼斋呆了三年,那师兄又是怎么在去年时读到过关于骨鞭的只字片语呢?”
“你……”风庆仿佛看到这女子身后浮出几条巨大的狐狸尾巴在那儿晃悠着,她刚才没有多问,竟是早有成算了。
怀秀又道:“师兄若觉得危险,还不如与我们详说这铁骨鞭的来历。”
风庆犹豫了会儿,回她道:“那铁骨鞭……是杀人庄子常用的武器。”
“杀人庄子?”大力顿生忧虑,“姑娘你不然真别去了吧,杀人庄子可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这暗箭难防啊,你万一什么好歹,阁主和我阿爹还有我阿姐可真会宰了我的。”
“少触我霉头。”怀秀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做好我交代的事,保管不会让你受罚。”
“此事就这么定了。”白珽一笔定音,将绘制好的图放到了案几中央,“梨花郡的事就这么管了,不过去永京后你得答应不能再插手了。”
“那是可以。”怀秀当然知道白珽这话是冲着她,便也念了一句,“你的地盘我不准备操心,但你若查不明白,可别求着我帮你想。”
“放心吧,若这样还查不出些什么,我这个堂主也算是白当了。”
大力皱着眉头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就怕他们打起来:“得得,你们二位祖宗别争了,小的也尽力而为好了吧。”
风庆这一来一去也窥出了全貌,无怪她南怀秀盛气凌人,单就她身后的山水阁,就足以让她行走江湖仰首伸眉,再者,她也实在不是个无用之人……
他不知何时起有了这些的念头,正好突然见她朝自己看了过来,不免一阵慌乱。
“风师兄,还是说回这铁骨鞭吧,他们的武功路数你知晓的吧?”怀秀抓着他愣神却没在意,还是自顾自地想着应对之策。
“你问我?”
“这不是一直在问着你吗,师兄知道底细,对此番交手可大有裨益。”她说得理所当然。
倒是风庆看着她的眼睛,忽而觉得这位南师妹,越发不像传言那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