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哥舒烈走远,谢家的几个女儿便都好奇地询问起了相关的事情。谢侯爷只无奈地为几个女儿解释:“当今圣上是鲜卑族宇文氏,为了祈佑天下太平,每十年就会从部族选一位圣女,由上一任圣女培养,时机成熟便进京祈福。传说圣女一生不允许婚配,若是违反规定,便是要施以火刑。”
“那圣女都长什么样子?是不是都跟神仙儿似的?”谢朝颜问道。
谢政听到,轻笑一声,望向小女儿的眼神里多了分宠爱:“爹爹我也只见过一任罢了。身姿绰约,戴着面纱,远远地坐在接送她的花车上。”
对上谢政的眼神,谢朝颜愣了一下,垂下了眼睛,仿佛回想起了她跟父亲的第一次见面。但很可惜,这样的温情总是转瞬即逝。
伴随着谢朝露的一声:“再美能有我小娘美吗?”谢政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姐姐们那里。
柳姨娘嗔笑着点了点谢朝露的额头,笑骂道:“这个小鬼头,竟敢取笑到我头上了。”
“哎呀小娘,我说的是实话嘛。那再美也比不上我小娘一根手指。”
“让你再说,让你再说。”
谢政望着柳氏和二女儿的嬉笑打闹,脸上也浮现起一丝幸福的神色,望向她们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谢朝颜静静地看着他们,品尝着那转瞬即逝的父爱。抬头便看见晚霞旁即将升起的月亮。
这终究不是她的家人。失去了母亲的她,似乎很难再拥有属于家的温暖了。
跟她一样沉默的还有谢朝歌。她的脸色阴沉,完全不见白日的温婉可人,一双眼睛暗得吓人。是的,她的母亲也早已去世了。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谢朝露可以有母亲的关爱。只有她不用考虑那么多,即使跟个白痴一样,也能安心地受到庇护。她凭什么?
谢朝颜看着谢朝歌阴冷的神色,心中空留一声叹息。她与谢朝歌不同,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别人有的自己没有,不会去费劲手段地争抢一样东西,更不会因为没有得到就心生怨怼。她能守住的只有自己的本心,得与失不过人生常态,太过计较,伤害的也只是自己。就像现在,她已经不在乎谢政是否爱她。若是爱她,当初也不会放她在佛祠十四年也不曾来看望过她。若是爱她,便不会连她母亲的死因都不作调查。这样凉薄的男人,他会爱谁呢?
待到谢朝歌反应过来自己神情的不对,又调整回原来笑意盈盈的样子,伏在谢政身侧,问道:“父亲,那方才那位将军又是何许人呢?”
谢政轻轻拍了拍自己大女儿的手,笑着解释道:“五年前,镇国大将军杜云岙,与突厥部落一战大获全胜,从此突厥便为我朝所用。每年向朝廷进贡,必要时也能援助军队,以此来换取和我们的和平共处。”
“不过……”谢政看了看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看来今晚是要宿在山上了。
“不过什么?”谢朝颜忍不住好奇地问。
“不过突厥人只肯借兵给杜云岙,就是当今圣上发令也不好使。”谢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所以圣上对杜将军也十分忌惮,在两年前就不派杜将军出兵打仗了。”
谢朝颜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随即便是长久的沉默:这就是帝王之术吗……未免也,太小气了……
然而,只有谢朝颜将这些听进去了,她的两个姐姐对这些并不关心。谢政也是看出了两个女儿的心不在焉,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吩咐下人搭起帐子,拿出烤火的器具。
一家人围在火堆旁,下人们负责将带来的食物烤熟给主子们吃。
他们围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听起来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一家人一起出来玩。而谢朝颜,自然是融入不了他们的话题的,她只沉默着低头吃东西。耳边的欢声笑语也只不过衬托得她越发孤单罢了。
谢朝颜看着被围在中间摇曳着的火焰,不由得想,她不在的时候,母亲是否也像她现在这般孤独呢?是躺在病床上流眼泪,还是强撑着来到他们身边想念自己呢?
想着想着,她的眼圈泛红,眼眶里眼泪在打转。于是她把头沉得更低,装作在吃东西的样子,试图把眼泪憋回去。原以为自己对亲情也没有什么渴望,但看到他们齐乐融融的时候,还是会心酸难过。
等她将眼泪咽下去再抬头看他们的时候,却听见谢朝歌说了句:“唉,若是我生母还在世该多好啊。”
谢朝露和柳姨娘一听到这话,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气氛一时陷入了冰冷之中。老爷谢政摸了摸他的胡子,也没有说话。
谢朝歌见自己让场面僵住了,便立马开始给自己打圆场,笑着说:“朝歌只是一时思母心切,望父亲小娘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谢政摆了摆手:“无妨,朝歌的性子我了解,从小就属你最孝顺。你母亲确实是走了有些年岁了,我都快想不起她的模样了。”
见到谢政一副陷入回忆的样子,柳姨娘有些气忿,看谢朝歌是越发不顺眼。她看了看自己的笨女儿一眼,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便见谢朝露点点头,大声道:“父亲,今天是我们一家人出来游玩的日子,应当开心点才是。赵小娘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父亲因牵挂她而难过吧。更何况……”谢朝露看着柳氏,“还有我小娘在,父亲应当怜取眼前人才是啊……”
谢政看了看柳氏,笑了笑,落寞的神色有所缓解。
“说得对,”他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伤心的事今日就不要再提了,来,快吃吧。”
不久后,待众人吃饱喝足,便要回帐休息了。谢朝颜有些睡不着,辗转反侧,还是从帐中走了出来,想散散心。
别的不说,山风是真冷啊,尤其现在处于秋季,谢朝颜刚出帐子就打了个寒颤。谢朝颜走着走着,便停下来倚着块山石,抬头便是满目繁星。在山顶看星星,似乎要比在府里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些,仿佛一伸手,自己也是能抓住的。
谢朝颜伸了伸手,然而抓住的只有一片虚无。失落地放下手,余光却被别的东西吸引。不远处的岩石旁边似乎有什么在发着幽幽的绿光。
谢朝颜立马从石头上跳下来,小跑到那里一看,是个翡翠耳环,不就是赵子期找的那个吗?
谢朝颜将它捡起来,拇指与食指扣住,举起手臂,将夜空作为它的背景色,只见那翡翠在月光下闪着清透的光,成色很好看,不是凡品。仔细想了想,应是赵子期送给秀秀姑娘的吧。难道是定情信物?
正想着,突然瞥见岩石背后,有一池泉水,还冒着腾腾热气——“这就是天池温泉吗?!”谢朝颜兴奋道。
扫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后,谢朝颜正准备开始脱衣服,外衣方脱了一半,就听见一个低沉的惊讶的声音。声音虽轻,但在深夜显得十分清晰。
“谁?是谁在那边?”谢朝颜立马又穿上外衣,警惕道。
场面僵持了许久,谢朝颜就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的。
那男子见谢朝颜快被吓死了,还是从躲身处缓缓走了出来。
来人赤发珀瞳,不正是之前那位哥舒将军吗?
谢朝颜疑惑道:“你是……哥舒将军?你不是走了吗?”
哥舒烈的脸上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但还是尽量保持镇定。
“小姐放心,烈绝对没有任何偷窥的意思,只是刚好在这里碰上小姐了而已。”
“你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呃……”哥舒烈迟疑了一下,道,“烈发现有东西落下了,来取回罢了,不想惊扰小姐,实在抱歉。”
“什么东西?”谢朝颜依旧不依不饶。
哥舒烈眼睛一瞥,看见谢朝颜手里攥着的东西,便说:“是在下的耳环。”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谢朝颜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哥舒烈的左耳软骨上串着三个耳环,耳垂上还挂着一串流苏。可是分明没有多余的耳洞了。
谢朝颜突然笑了笑,问道:“那将军既然还在这里,说明还没有找到,对吧?”
哥舒烈看着谢朝颜的眼睛,没有说话,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只见谢朝颜扬起手中的翡翠耳环,笑嘻嘻地问:“那将军看看是不是这个呢,我方才在岩石那边捡到的。”说着指了指那个方位。
哥舒烈想了想,这个翡翠耳环确实是在他们还没来的时候就在岩石那边的,于是顺势承认:“没错。多谢小姐帮忙。烈感激不尽。”
刚想从她手中拿走,却见谢朝颜捧着肚子开始笑。
哥舒烈有些毛了,不知道谢朝颜在打什么主意。“不知小姐在笑些什么,不如先将耳环还予在下。”
谢朝颜笑得差不多了,直起身子来:“我说哥舒将军,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女人戴的耳环么?还有啊,你耳朵上分明已经没有孔了,还有一个耳环要戴在哪里呢?”
见哥舒烈沉默着不说话了,谢朝颜也不打算再捉弄他,开门见山道:“将军,你到底为何现在还躲在此处?请您如实告知。”
哥舒烈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也格外冷漠,甚至,多了一分烦躁。
谢朝颜以为是自己惹恼了他,心里后知后觉害怕起来。对啊,他可是个将军,万一一气之下把她杀了怎么办。
却听哥舒烈解释道:“实不相瞒,烈来天池本就是为了泡一泡天池的温泉水。刚到山顶,找到这泓温泉,正想脱下衣裳,就听见贵府一行人的声音。我只得又穿上衣服,先离开,想等到你们都睡下,再来泡温泉。”
“谁知,好不容易听见你们睡下了,小姐您又从帐子里出来了。”
听到这里,谢朝颜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哥舒烈一张那么严肃的脸,从他嘴里说出这些真的好好笑。
原来他只是想泡个温泉。
哥舒烈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取笑他的女人,黑了黑脸,却忍着什么也没说。
只见对方笑完后,朝他摆了摆手:“那将军您泡泉水吧,小女先回帐休息了。”
“……你不会再出来了吧。”
“请将军放心,小女没有偷窥别人的癖好。”
说完谢朝颜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时还能听见她的嗤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