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月意渐浓。
月华如练般挥洒在琼枝玉叶之上,投下婆娑动人的树影,树影又因惊鹊的踏落而晃动不已,它最终透过半开的小窗,流入寝殿之中。
许念朝懒懒的半倚靠在美人塌之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清冷。
宫砖上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宫女,皆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她们曾皆一度认为这位朝露郡主是一个柔弱可欺的软柿子。
可,直至今日才认识到自己的认知,错的是有多么离谱。
殒没的王族,即便是落魄了,血脉里所流淌的尊贵血液,也远远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他们本就不该心存幻想,对她有所算计。
“今日引四皇叔去膳房的宫女在何处?”
许念朝抬起了眼帘,扫视了一圈地面上的宫人,却并未发现那个宫女。
阿绫伫在塌边,神情也肃穆极了。
她下午知晓了这件事后都快吓死了,香灰事件本就还来不及调查,又出了这档子事.......
若四皇子真因此此降罪于华儿.......少了曾朝夕相伴的华儿,那她们日后该如何活下去。
她虽更喜欢同朝儿独处,却并不想自私的独占她,别说生死相别了。
管事嬷嬷吓得哆哆嗦嗦的,最终只得说道:“那丫头方才借着取绸缎的借口出去了……不知郡主找她有什么事?”
许念朝有些疲惫的阖上了双眸,声音愈发冷了几分:“她若今日不回来,不出现在本郡主面前.......那你们今日就在这跪着,等她出现吧。”
底下众人闻言,愈发敢怒不敢言了。
本以为能来昭华宫当值是一件松散事,没曾想这位民间长大的朝露郡主一点都不好拿捏。
“……郡主!奴婢有话想说。”
人群之中,一位看起来怯生生的低等丫鬟试探的抬起头,得到了许念朝的允许后,便附在了少女的耳畔说起了自己下午看到的那番景象。
那个宫女名叫桂心,从前是十七皇子手下的奴婢。
只是从前便不太安分,曾因为勾引十七皇子被他打入掖庭。
后来,又不知攀上了什么关系,最终进了昭华宫。
“你确定她今日下午独自一人去了华林园深处?”
许念朝缓缓直起了身子,神情松动了几分,乍看之下,浅淡的眼眸之中似乎有几分柔和。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望着眼前郡主若云霭水泽一般灵动的双眸,不禁红了脸,最终她鼓了鼓气,答道:“奴婢贱名时芝。奴婢敢保证,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
许念朝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阿绫按规矩打赏时芝,之后又懒懒的窝回了塌上,把玩着自己的发丝,缓缓出声。
“谁能如同时芝一样说出自己知道的,便能早些回去休息,且亦能领走一笔赏钱。”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后便争相上前,同许念朝说了自己所知道的。
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足矣让许念朝了解这桂心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她吩咐阿绫依次赏了,察觉到了周身逐渐上涌的寒意之后,便又慵懒的伏下了身子。
不久之后,迟迟归来的桂心终究便被几个太监压着进了殿里。
夜风微寒,小宫女的面庞之上满是惶惑之色,她再也不复白日的娇俏可人,哆哆嗦嗦的站在殿中,像只无依无靠的野草。
许念朝一时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居多,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后,问道:“你可知你今日做错了什么?”
桂心一下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细声回应道:“奴婢今日行礼之时不该抬头,不该擅自作主插嘴,更不该带四殿下去膳房。”
许念朝淡淡的笑了笑,摒退了其余与此事无关的宫人,待人走干净了之后,便吩咐时芝将今日看见的情形再说一遍。
桂心闻言后似是无力反驳,脸又白上了几分。
许念朝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便有了数,便挑了挑眉,顺势问道:“你为何要去华林园?”
“我我......”
桂心支支吾吾了半天,言辞闪烁却怎么也说不上来,最后似是怕极了,竟然低声缀泣了起来。
“郡主......求您宽恕。”
许念朝起了身,赤足踩在略显冰冷的宫砖之上,缓步走近桂心,任由自己的睡袍随之拖曳于地面之上。
桂心并未等来她料想的一顿踢打,只是一阵浅淡的桃花香愈发浓郁的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不受控制的抬起了头,却看见那位血统尊贵的朝露郡主,竟不知何时蹲下了身子同她平视。
郡主漂亮浅淡的眸子虽不悲不喜,却温和轻柔,像极了初生的春水。
她一时愣怔住了,甚至忘记了恐惧。
“......你还未说缘由。”
许念朝温声提醒。
桂心回过了神,似乎是定了心神,可怜兮兮的请求道:“郡主殿下,地上凉,您先请穿上鞋袜吧。”
阿绫有些看不下去了,再加之她先前便心中存着怒气,便狠狠一脚踹上了桂心跪着的双腿。
眼见着那宫女狼狈的跌落在地,她才畅快的冷笑道:“你这奴婢,说话倒是有水平。郡主问你话,你为何不答?真当郡主好脾气?”
桂心求助一般的望向眼前的郡主,却见她不知何时遥遥伫立了起来。
清冷的月色之下,她垂着宽长的衣袖,月白色的裙摆慵懒的垂在宫砖之上,一时竟与透过窗棂的月色溶在了一处。
少女平淡的垂着眼睫,柔和的眼眸深处,是极致的冷淡。
桂心瞬间便有些莫名的心痛,她不禁捂着心口,粗粗的喘着气。
“你为何去华林园?”
许念朝微微低身,轻轻拨起她有些紊乱的发丝,语气依旧平淡温和的重复道。
“......奴婢,奴婢有苦衷。只能说与您一人听。”
桂心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爬了起来,再次恭敬的跪在地上。
许念朝有些无奈,只能先吩咐阿绫和时芝出去候着。
阿绫虽然有些不愿,但见朝儿一番很是疲惫的模样,也只好应了下来。
关门声响起之后,许念朝提醒道:“你可以说了。”
桂心倒是并未食言,她及其顺从的开口道:“奴婢先前因家族犯了事情而被送入了掖庭。”
“有一日晚上奴婢实在是睡不着,本想出门散散心,却不曾想见到,有黑衣人驮着一麻袋似是人形的东西,想要越过掖庭之外的墙。”
她顿了顿,继续喃喃自问道:“殿下可知掖庭之外是什么?”
许念朝当然没有回应她,她也并不气馁,继续说道:“掖庭之外的墙便是西州城......奴婢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奴婢曾是西州前城主之女。”
“我当日里非常害怕,生怕自己被那黑衣人发现,便一动也不敢动的留在原地。可后来有一个蒙着面的男子莫名出现在我的身后,他强行喂我吃下了毒药,并要求我向他传递您的一切信息。”
许念朝听到此处,想了想问道:“你如今告诉我了,不怕死吗?”
桂心的面上倏然多了几分涩然,她低着头,声音又细了几分:“奴婢本就是罪臣之女,掖庭也是我赎罪的地方,能遇见您本就是三生有幸了,能成为您的助力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怎敢奢求活着?”
许念朝见桂心的神色似乎也不似作假,便有些分不清时芝与桂心谁在说谎。
“你先起来吧,日后,你与时芝便一同在我的身边伺候。”
与其将敌我不明的人放在暗处提防,倒不如直接放在身边监视。
桂心惊喜又惊愕,当下便喜极而泣了。
她本以为自己活不过这个晚上的......郡主殿下果真人美心善。
夜露又深了几分。
宫墙之上的苍穹似乎化作了一滩浓厚的墨汁,深邃欲滴,一望无际。
当许念朝走进张丽华的屋子时,她还未曾就寝,正和衣靠在床头,就着火烛阅读竹简。
见许念朝来了,她便轻轻丢下了手中的竹简,抬着艳丽的面容,语气亲昵的唤她。
“郡主今晚好大的威风。”
许念朝走近了几步坐在她的床边,有些苦恼道:“华儿莫要怨我了,今日之事实在难辨......”随即她便复述了一遍方才时芝和桂心所说的辩词。
张丽华闻言,眸色深了几分,随即柔声安慰道:“既这样,朝儿做的确实很好,辛苦我们朝儿了。”
“朝儿,我也有话想与你说。今日四皇子说要扶我做侧妃,我想了想......也算是条不错的出路,日后亦能作为朝儿的一大助力。”
许念朝闻言不觉望进她潋滟的双目之中,一时失了言语。
华儿本是不愿的吧......不然也不至于掌掴陈叔坚了。
可她为何......如今又改变了心意呢?
“华儿......无妨的,若你不愿,无人敢逼迫于你,就算是太子皇叔也是不行。”
她不禁牵起了张丽华的手,安抚性的拍着她的手背劝说着。
“陈叔坚没有正妃,我若嫁过去便是他府中地位最高的女人,朝儿放心,无人逼迫我,皆是我自愿为之的。”
张丽华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回握住了少女的纤手。
何况,她对自己有信心,正妃的位置必然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