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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烽火照不进温柔乡

骊山温泉宫的暖阁里,龙脑香混着温泉水汽漫成薄雾,十二盏羊角灯将影壁上的《霓裳羽衣图》映得朦胧。

李玄祯倚在金丝楠木榻上,玄色衮服半敞,露出颈间那枚玉棠亲手雕的并蒂莲玉佩。

殿外传来羯鼓轻响,十二名舞姬着月白纱衣,广袖翻卷如流云——正是玉棠最擅的《霓裳》散序段。

转慢些。他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榻沿,喉间溢出半声叹息,若玉棠在此,裙上银片该碎成星河落进温泉里。

羯鼓声陡然一滞。

陛下!殿门被撞开的声响震得烛火乱晃,一名浑身是泥的羽林卫踉跄着扑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范阳急报!

安禄山反了,已陷河北三郡,前锋直逼常山——

住口!李玄祯猛然睁眼,目光扫过那人身后——高力士正攥着拂尘站在廊下,脸色白得像新雪,显然早得了信却未通传。

他胸口发闷,抬手将茶盏砸向报信人,青瓷碎片擦着那人耳畔撞在柱上,安卿去年还献了胡旋舞女,说要与朕共赏白头雪。

边将贪功生事,你倒敢来离间!

报信人膝盖一弯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陛下!

末将是陈大将军亲点的信使,叛军旗号上明明白白写着清君侧——

拖下去。李玄祯扯过锦被蒙住耳朵,可那声音仍穿透锦缎刺进耳膜,关到冰窖里醒酒。他望着影壁上舞姬的影子,突然觉得那些广袖像极了玉棠上次离别时挥动的帕子,高力士,去把梨园的李龟年叫来,他吹的《紫云回》...比这些羯鼓顺耳。

高力士没动。

他枯瘦的手在烛火下投出摇晃的影,袖中似乎攥着什么,指节泛出青白:陛下,孙医正的信...到了。

夜漏三更时,李玄祯盯着案上那封密信。

信皮边缘被高力士捏出细密的褶皱,墨迹透过薄纸洇出淡淡青痕——是玉棠最爱的薛涛笺。

他伸手又缩回来,像被火烫了似的:玉棠前日还托绿翘带信说,兴庆宫的桂花开得好...她咳疾早见好了。

陛下。高力士跪下来,额头几乎触到他的靴尖,孙医正说,娘娘咳血时染了半幅帕子,怕您忧心才瞒到如今。

李玄祯的指尖颤抖着撕开信笺。

宣州松烟墨写的小楷在烛火下跳动:肺损如腐,药石无灵。八个字像八把刀,剜得他眼眶发疼。

他猛然将信拍在案上,信笺被烛火卷走半角,胡言!

去年她跳《凌波曲》时,腰肢比十七岁的舞姬还软...定是孙邈然想讨赏!

高力士默默捡起烧残的信,火星子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小红点:娘娘让奴才带话...说骊山的雪该落了,她...等不到看陛下敲羯鼓了。

李玄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传朕的旨,用最快的龙驹把太医院的刘院正送到长安!

让尚食局把南海的荔枝再快马加鞭——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她从前最怕冷...让兴庆宫多添二十盆炭火。

高力士抽回手,袖中滑落半块碎玉——是方才接信时碰碎的,正是玉棠赏他的翡翠平安扣。

他弯腰去捡,听见榻上的锦被发出窸窣声,李玄祯整个人蜷进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睫毛上沾着水光:朕累了,你退下吧。

次日卯时,陈玄礼的甲胄撞在殿门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跪得笔直,铠甲上还凝着晨露:陛下,潼关急报。

叛军破常山,百姓焚庐逃难,烽火台连燃三日,烟柱直上云霄。

李玄祯倚着软枕,面前摆着未动的早膳——是玉棠最爱的樱桃毕罗,此刻已结了层冷霜。

他望着陈玄礼胸前的虎符,突然想起年轻时,也是这样的甲胄,这样的虎符,他带着羽林军踏碎了韦后的凤辇。国忠,他转向廊下立着的杨国忠,后者正用象牙篦子梳着胡须,你素日最懂边事,你说?

杨国忠的篦子咔地断了齿。

他捡起断齿,强笑着将碎篦藏进袖中:陛下明鉴,安禄山不过是要个闲职虚衔。

遣个使者带些金帛,他自会跪到陛下脚边谢罪。

相国!陈玄礼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像蛛网,末将昨日见您府里的胡商往剑南运了三车珠宝——您妹妹的舞姬都知祸至,您独不知?

杨国忠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指死死抠住腰间的金鱼符:陈将军守了半辈子宫门,倒学会编排起宰辅了?

李玄祯突然觉得头疼欲裂。

他运起神识试图穿透两人的心思,从前洞彻时,他能看见杨国忠袖中藏着与范阳的密信,能看见陈玄礼甲下缠着妻子的绝命书——可此刻他只觉眼前一片混沌,像隔着层毛玻璃。

都退下。他扶着额,声音轻得像叹息,朕要去飞霜殿望雪。

飞霜殿的汉白玉栏杆结了层薄冰。

李玄祯扶着栏杆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云里。

他望着长安方向的夜空,突然顿住——天边有赤光如昼,一炬接一炬,连成蜿蜒的火线,比当年他平韦后时的火把海更盛十倍。

高力士。他的声音在发抖,那可是华清宫今冬的雪?

高力士垂着的手攥紧了拂尘,穗子上的红绒被扯得七零八落:陛下,那是洛阳的火。

殿外的歌舞声不知何时停了。

李玄祯转身,看见廊下站着的乐工、舞姬、内侍,人人都垂着头,连最得宠的小宦者阿福都躲在柱子后面,只露出半只发青的耳朵。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玉镇纸——那是玉棠用蓝田玉雕的,刻着与卿长守,此刻触手一片冰凉。

长安兴庆宫的妆镜前,玉棠正握着犀角梳。

绿翘举着鎏金烛台,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影。

她忽然停住,梳子当啷掉在妆奁上。

娘娘?绿翘忙去捡梳子,却见玉棠指尖抵着耳后,眉头微蹙,可是头风又犯了?

玉棠摇了摇头。

她听见了,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闷响,像万马奔腾,像地裂山崩。

她的六感虽已迟钝,却仍能辨出那声音的方向——正是范阳,正是洛阳,正是...她闭了闭眼,伸手抚过镜中自己的脸,鬓角的白丝在烛火下格外刺眼。

绿翘,她轻声说,把我那身缀银片的舞衣找出来。

娘娘?绿翘愣住,天儿冷,穿那身该着了凉。

玉棠笑了笑,指尖划过镜上的霜花:我想...再跳一次《霓裳》。

飞霜殿的檐角铜铃忽然轻响,在空荡的殿中荡出细碎的回音——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轻轻拨响了命运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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