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从凯伦的颅骨深处响起,与他自己的心跳重叠、共鸣。
他拖着残躯,每一步都在花岗岩地面上留下一个混杂着血与尘的脚印——湿热的血迹在冷石上蜿蜒成暗红细流,踩过之处,碎砾嵌入皮开肉裂的足底,每一次抬脚都撕扯出尖锐的刺痛。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与岩石被碾磨后的粉尘味,呛得他喉头发紧。
剧痛让他几欲昏厥,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皮甲,黏腻地贴在脊背上,随着颤抖的肌肉滑动。但他不敢停下。风声早已消失,可耳中却充斥着青铜门内部传来的低频震颤,像一头巨兽在金属腹腔中咆哮喘息。
身后那扇巨大的青铜门仍在剧烈颤抖,门缝里,他右臂仅靠几束断裂的肌腱和扭曲的神经勉强连接着身体,半截前臂深陷于门枢缝隙之中,正被无形的巨力反复挤压——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筋肉如湿布般翻卷变形,却也因此死死卡住了即将闭合的门扉,为他争取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黑雾的咆哮隔着厚重的金属传来,充满了不甘与饥渴,那声音不似声波,而是直接刮擦着他的脑髓,仿佛千万只虫蚁在颅内爬行。
他撕下衣袍下摆,用牙齿和独臂笨拙地将断臂处的伤口死死缠住,粗麻布摩擦着裸露的骨茬,每一次拉紧都引发一阵痉挛般的剧痛。血腥味浓烈到几乎有了质感,在鼻腔中凝结成铜腥的雾气,刺激着他濒临涣散的神经。
视线扫过地面,他看到了自己那柄断裂的圣剑——“晨曦之牙”的残片。剑刃断裂处仍闪烁着微弱的金白色光芒,像是垂死星辰的最后一缕呼吸。当他靠近时,残片竟微微震颤,光核脉动如心跳,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残存的意志。他咬紧布条,将剑柄末端嵌入护甲上一个早已预留的凹槽——那是他曾为自己设计的应急接口,如今成了誓言的延伸。布条一圈圈缠绕,将这半截锋刃牢牢绑在小臂残端,形成一个简陋却致命的钩刃。金属与骨肉接触的瞬间,一股温热的魔力逆流而上,麻痹了部分痛觉,也点燃了他眼中未熄的怒火。
继续深入,周围的景象愈发诡异。
墙壁上,一道道新鲜的血字扭曲着浮现,笔画蠕动如活物,散发出淡淡的腐铁气息;指尖划过石面,竟触到黏滑湿润的痕迹,如同刚从血管中涌出。
通道两侧的古代英雄石雕,本是面容坚毅的模样,此刻它们的眼角,竟淌下黏稠如水银的泪水——那液体冰冷刺骨,滴落在地时发出“嗒、嗒”的轻响,汇聚成溪,缓缓流淌,反射着幽绿的微光。他伸手触碰其中一滴,指尖立刻冻得麻木,仿佛触及了极北永夜之地的寒髓。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地底深处本该顺流而下的暗河,此刻正发出咕嘟咕嘟的怪响,水流竟诡异地倒灌回一口枯井之中。那声音沉闷而粘滞,像某种巨物在地下吞咽,每一声“咕咚”都让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
一切常理都被颠覆了。
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心跳声指引着他穿过扭曲的回廊,最终,一处开阔的圆形空间展现在眼前。
这里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冲天而起、密不透风的巨大水晶簇。水晶表面泛着幽冷的蓝紫色微光,触手冰凉,却又隐隐传导出一种低频的嗡鸣,仿佛整座山体都在共振。光线并不刺眼,却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连影子都清晰如刀刻。
而在空间的正中央,是一个圆形水池,池水漆黑如墨,不起半点波澜,宛如一块凝固的夜空镜面。
一颗巨大的黑色心脏悬浮在水池中心,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空间随之震颤——脚下地面如鼓皮般起伏,空气也随之一缩一胀,耳膜被压迫得生疼。心脏表面铭刻着七枚复杂而古老的符文,其中六枚黯淡无光,唯有正对着凯伦的那一枚,正散发着不祥的猩红光泽,如同一只睁开的眼睛。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传说中封印“星尘之心”的七曜符文,但此刻的排列方式,却是逆向的。
这不是封印,是献祭。
就在他握紧钩刃,准备靠近的瞬间,脚下漆黑的水面忽然泛起涟漪。
水面倒映出的,不是他自己疲惫而染血的脸,而是莱拉——那个早已失踪的圣殿大祭司。她的影像清晰无比,嘴唇紧闭,可一个空灵而绝望的声音却直接钻入凯伦的脑海:“这不是封印……是孵化场。你们一直以为在修补牢笼,其实是在孵它的蛋。”那声音带着水下回响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针扎进意识深处。
与此同时,北方祭坛外三十里,一片干涸的河床上,布鲁诺的身躯从奔驰的战马背上重重摔下。
他全身的血管都在皮肤下凸起,扭曲如蚯蚓,灰败的痕迹已经攀上了他半边脸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金属锈味,舌尖泛起血沫的咸腥。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但他没有放弃,用牙齿死死咬住缰绳,以防坐骑惊走,另一只手则抓起沉重的星誓之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缝渗出血丝。他在龟裂的土地上划出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符文阵列——每一笔都伴随着咳血与颤抖,沙石割破掌心,疼痛早已麻木。
当最后一笔完成,他将战锤猛地砸入阵心。
矮人语的誓言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像从胸腔里硬生生抠出。他将自己仅剩的所有生命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了沉睡的地火。
轰!
火焰冲天而起,并非赤红,而是带着灵魂质感的苍蓝,焰心透明,仿佛燃烧的是纯粹的意志。火焰升起的瞬间,他腰间的四族信物同时有了反应——星誓之锤发出低沉的嗡鸣,频率与心跳同步;一片来自精灵族的萤火叶无风自旋,散发出微弱的绿光;一块兽人部落的古老骨鼓凭空浮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如同远古战鼓的余音。
他拼尽最后力气,将意识化作一道命运的震颤,投向天地之间:‘谁取走眼泪,谁就成了新任祭品!’这句话不属于语言,而是一种灵魂的烙印,唯有觉醒者才能听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上的符文阵列轰然炸裂,布鲁诺的身躯彻底消散,化作一道纯粹的蓝色焰流,撕裂长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射南方天际。
远在百里之外,正准备踏入水晶空间的凯伦脚步猛然一顿。
他肩甲上作为信物的那片萤火叶,突然剧烈地、悲伤地颤抖起来,叶片边缘泛起微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脉络中奔涌。一股苍蓝之火掠过他的灵魂,耳边回荡起一句破碎的话语,如同风中残语,却又深深烙印进记忆。
南方,精灵族的古井旁,夜幕已深。
一名头戴银质面具的祭司高举一柄黑曜石匕首,匕首的尖端,正对准井中心那颗凝聚了千年月华的泪珠。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触及泪珠的刹那,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风停了,虫鸣消失了,连林间的树叶都凝固在半空中,不再摇晃;露珠悬于草尖,迟迟未坠,仿佛时间本身也被冻结。
紧接着,十二道明亮的蓝焰自北方天际疾驰而来,它们在夜空中交织、盘旋,轨迹如织锦,最终在古井上空组成了一面燃烧的旗帜——那是矮人工匠团失落已久的誓约图腾,火焰勾勒出的纹路古老而庄严,每一笔都带着哀悼与警告。
轰隆!
地面应声裂开,三件物品从裂缝中破土而出,悬浮在半空:一把布满裂纹的战锤,一片彻底枯萎的树叶,以及一截断裂的兽骨鼓槌。它们静静地对着那名祭司,仿佛无声的审判。
虚空中,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那声音没有实体,却仿佛由千万人共同吟诵,又像是一个人在孤独地低语,由远及近,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灵魂里:“你说过……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反击。”
银面祭司握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他惊恐地后退了数步。
而井中那颗本该被刺穿的泪珠,忽然自主地向上升起了一寸。
泪珠光滑的表面上,映出了一张模糊却威严的面容,那张脸不属于精灵,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现存的任何一个种族——那是最初与星辰立下誓约者的影子。
远处,风雪飘摇的山脊上,一个独臂的身影缓缓走来。
他肩上扛着新制的钩刃,在漫天风雪与蓝色焰光的映照下,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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