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祭坛的议事厅内,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铁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壁炉里的火焰被压抑的气氛扼住了喉舌,只能无力地舔舐着熏黑的石壁,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垂死者的低语。焦木燃烧的烟味混着金属锈蚀的气息,在鼻腔中沉淀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滞涩感。东部三族的使者与长老们神情冷峻,他们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硬的拒绝——那沉默如冰层般蔓延,冻结了每一寸流动的空气。南方腹地的暴乱像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本就脆弱的联盟,余音仍在众人心头震荡。
“边境重建?布鲁诺大师,你是不是忘了南边已经烧成什么样子了?”矮人长老索林顿粗壮的手指敲击着石桌,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桌面浮灰微微颤动,仿佛大地也在应和他的怒意。“我们再抽调一兵一卒,家里的熔炉都要被那些疯子给掀了!让一个半废之人执掌心炉,这本身就是对锻火之神的亵渎!”他的话语如铁锤砸落,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热的火星四溅。
他的话音未落,身披月白色长袍的精灵使者莱戈雅便用她那如冰泉般清冷的声音接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划破寂静:“暴乱的根源是你们人类的星誓之锤失窃,由此引发的信仰崩塌,凭什么要我们整个东部联盟为你们的过失陪葬?”她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尾音微颤,如同寒风掠过枯枝,激起一阵无形的战栗。
布鲁诺艰难地站在议事厅中央,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左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僵硬得如同与身体连为一体的岩石,皮肤之下,死灰色的纹路像是邪恶的藤蔓,无情地向上攀爬,已经缠绕上了他的脖颈,仿佛下一刻就要扼住他的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全身如撕裂般的痛楚,那痛感从神经末梢炸开,直冲颅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没有争辩,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愤怒或轻蔑的眼睛。他只是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对着门外的工匠打了个手势。
两名健壮的工匠吃力地抬进来一个沉重的铅盒,脚步在石板上拖出沙哑的摩擦声,盒子边缘刮擦地面,溅起细小的火星。他们将它安放在心炉核心旁,金属与石台碰撞的声响刺耳而冰冷。布鲁诺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暗沉的、布满侵蚀痕迹的晶体,正是从熔炉坟场带回的那块蚀土结晶——表面坑洼如腐骨,指尖触碰时传来一阵阴冷的麻痹感,仿佛有微弱电流顺着皮肤爬行。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布鲁诺用铁钳夹起结晶,毫不犹豫地将它投入了熊熊燃烧的心炉核心。
“嗡——”
心炉的火焰骤然一滞,随即猛地收缩,颜色由炽热的橙红转为一种幽深诡秘的蓝色。那蓝光如同活物般蠕动,穿透了蚀土结晶混浊的外壳,将其内部封存的景象清晰地投射在议事厅的墙壁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幻戏:画面中,一群年幼的孩子被蒙着双眼,在一个昏暗的密室里被引导着前行,脚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发出窸窣的回响。他们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与恐惧,呼吸急促而颤抖。而他们身后的石墙上,赫然刻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符文——那符文的结构与形态,与失窃的星誓之锤上的神圣铭文极为相似,却又在关键的笔画上有着微妙而恶意的扭曲,像是被虫蛀蚀的经文。
全场死寂。只有火焰在低鸣,蓝光映照在每个人的瞳孔中,摇曳如鬼影。索林顿长老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滴落在石桌上,发出轻微的“嗒”声。莱戈雅使者美丽的脸庞上血色尽褪,指尖微微发抖,长袍下摆无风自动,仿佛体内有寒流奔涌。
布鲁诺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冰:“这是‘大地之誓’的赝品铭文,矮人族最古老的契约之一。现在,你们告诉我,这孽,究竟是谁造的?”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始终保持沉默的身影动了。那是兽人女酋长莎娅派来的信使,一个肌肉虬结、眼神锐利的狼族战士。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声音沙哑而沉重,如同野兽在喉间滚动的雷鸣:“我们部落里最年幼的孩子……也曾做过这样的梦。”
与此同时,在被世人遗忘的旧圣殿最底层,凯伦正独自面对着一扇巨大的青铜门。这里的空气充满了尘埃与腐朽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陈年的灰烬,喉咙干涩刺痛。脚下石砖潮湿黏腻,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整座建筑正在缓慢腐烂。门上没有锁孔,没有把手,只有中心处一个古朴的指环状机关,环内是凹陷下去的掌形印记,金属表面布满绿锈,触手冰凉。
他知道这机关的开启方式。没有丝毫犹豫,他拔出匕首,在自己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温热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暗红。他将流血的手掌用力按在机关的掌印上。
血液被贪婪地吸入,青铜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是千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一条漆黑的门缝缓缓裂开,浓郁如墨的黑雾从中争先恐后地渗出,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四肢,冰冷滑腻的触感令他汗毛倒竖。一股阴冷刺骨的力量开始侵蚀他的意识,耳边响起细微的嘶语,如同无数人在低语。
“莱拉……”
一个熟悉到让他心碎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温柔而哀伤,正是他逝去爱人的声音。那语调、那气息,分毫不差。他的意志开始动摇,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灵魂仿佛要被这温柔的呼唤拖入无底的深渊。
就在这时,胸口衣物下,那枚贴身存放的信物忽然亮起一点微弱的萤火,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渗入皮肤。一道模糊而陌生的女声,带着一丝焦急,直接在他混乱的思绪中炸响:“别听它说话!它在模仿她的语气!”
剧痛从舌尖传来,是凯伦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了自己。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混合着铁锈般的幻觉气息,让他瞬间清醒。他终于辨认出,那不断重复的“莱拉”呼唤中,夹杂着一丝不属于她的、狡诈而残忍的韵律——那声音的尾音微微上扬,像刀锋划过骨面。
这是一个拟态的陷阱。
黑雾的束缚越来越紧,再拖延下去,他将再无机会。凯伦猛然将匕首换至左手,以极不自然的姿态反手挥斩,刀锋劈开右肘韧带,骨骼断裂的闷响和血肉分离的撕裂声在死寂的禁区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哼,剧痛如潮水般冲击神经,却也逼迫大脑保持着绝对的清明。在黑雾因宿主自残而出现瞬间迟滞的刹那,他挣脱了束缚。
他没有理会喷涌的鲜血,而是抓起自己那截断臂,用尽全力将它塞进了正在缓缓闭合的门缝之中。古老的符文在血肉接触门框的瞬间微微亮起,泛出暗红色的微光,仿佛在疑惑这份祭品的意义。机关被血肉之躯卡死,门扉停止了闭合。
青铜门终于被卡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后是向下延伸的、望不见底的石阶。而从那黑暗的尽头,正传来一阵缓慢而规律的、如同擂鼓般的声音。
咚……咚……咚……
那不是普通的心跳,那声音沉闷而宏大,仿佛整座山脉都在随着它一同呼吸。每一声都震得脚底发麻,耳膜嗡鸣,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陈旧血液的气味,压迫感如山倾倒。
深夜,布鲁诺独自坐在祭坛的顶端,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灰白的发丝,带来远处松林的呜咽与雪粒拍打岩石的细响。议事会不欢而散,但那块蚀土结晶至少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闭上眼,将自己残存的感知沉入大地,立刻就捕捉到了那股从南方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异常地脉波动——那波动如同病脉搏动,带着腐化的节奏。
他试图再次激发心炉与自己共鸣,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但体内的“记忆触媒”在接触到心炉力量的瞬间,便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每一次微弱的感应,都像是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穿刺他的神经,痛感从脊椎直冲脑髓,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他喘息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那是矮人挚友巴林留给他的遗物——一瓶封存着最后一缕活火的火种瓶。瓶中,那点微弱的火光正像风中残烛一样闪烁,映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看着那缕火,布鲁诺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悲壮与释然。他拔开瓶塞,将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唇,仰起头,将那缕最后的、滚烫的活火一饮而尽。
烈焰贯穿喉咙,瞬间在他体内炸开。那一刹那,他没有感受到灼烧的痛苦,而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隐藏在世界最深处的真实景象:月神泪,并非传说中坚硬的宝石,而是一滴被囚禁在精灵族古井最深处的、真正的眼泪。它由千百年来所有被迫遗忘、被强行撕毁的誓约与悲伤凝聚而成,是维持着大陆平衡的最后基石。
而在那口古井边,一个笼罩在宽大斗篷里的身影正静静站立着。那身影的手中,握着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银色匕首,正缓缓举起,准备将那滴维系世界命运的眼泪,彻底剜出。
布鲁诺猛地睁开眼睛,踉跄着站起身,身体的剧痛已经麻木。他张开嘴,用牙齿死死咬住身旁战锤的木柄,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残破的身躯和石化的手臂,一步步走向山下的马厩。木柄粗糙的纹理磨破了他的唇角,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一个守夜的工匠被他骇人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提灯晃动,光影在石壁上扭曲成挣扎的人形。
布鲁诺用含糊不清、却又带着无尽急迫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句话:
“告诉凯伦……他们要杀月亮了。”
而在遥远的旧圣殿之下,那扇被断臂卡住的青铜门缝隙里,渗透出的不仅仅是黑暗。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太古洪荒的威压,混合着铁锈与陈旧血液的气味,扑面而来,压得人膝盖发软。凯伦忍着剧痛,独臂支撑着身体,凝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阶梯。那沉闷如山峦呼吸的心跳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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