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柱燃尽的焦黑气息尚未散去,莱拉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的王座台阶边缘。石阶的寒意透过衣料刺入膝盖,仿佛有无数细针扎进骨髓。左眼的灼痛感如烧红的烙铁,瞬间贯穿了她的头颅,每一次心跳都像在颅内撞击出火花。视野中,罗兰挣扎的身影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更加清晰、更加残酷的景象——她的母亲,伊莱娜,被镌刻着古老符文的锁链紧紧缠绕,无力地站在一片翡翠色的密林深处。那锁链泛着幽绿微光,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起伏,如同活物般蠕动。
那是一座祭坛,古老得仿佛与森林同寿。苔藓覆盖的石柱间升腾着薄雾,空气中浮动着腐叶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气息,耳边似乎传来低语,又像是风吹过树隙的呜咽。凯伦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她,却被一股决绝的力量猛然推开。指尖划过空气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静电噼啪声。
“别碰我……”莱拉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属于她的寒意,“我看见了……母亲的血……滴在了镜子上。”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向后倒去,意识如断线的风筝,瞬间坠入一片光怪陆离的虚空。
那是一片倒悬的森林,她正站在一片光滑如镜的湖面上,脚下是自己的倒影,而头顶,一轮永不落下的惨白太阳散发着冰冷的光。湖面没有涟漪,却能感受到脚下某种深沉脉动,仿佛整片水域都在呼吸。每一步落下,倒影的动作总慢半拍,令人心悸。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莎娅的声音冷静而凝重,语调如刀锋划过冰面,留下细碎回响。巴林没有多问,他魁梧的身躯弯下,小心翼翼地将陷入昏迷的莱拉背起。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如山,压在他肩上的不只是肉体,更似承载着某种无形的命运。他手中的活火战锤余温尚存,金属握柄仍散发出灼人的热浪,烫得掌心微微发麻。
“去哪里?”他沉声问道,声音在空旷废墟中激起层层回音。
“向南,去永夏之森的边缘。”莎娅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南方,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只有在那里,她看到的‘镜子’才有答案。”
他们跋涉了整整一夜,终于踏过焦土的边界。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湿润的空气裹挟着苔藓与树脂的清香扑面而来——永夏之森已悄然将他们纳入怀抱。脚下的土地由焦黑变为松软的腐殖层,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偶尔有藤蔓拂过手臂,带来滑腻而微凉的触感。阳光被浓密枝叶筛成破碎的金屑,在地面跳跃闪烁,宛如星尘洒落。
在一处被巨大藤蔓彻底封死的山壁前,莎娅停下了脚步。那些藤蔓粗如臂膀,表面布满鳞状纹路,随着呼吸般缓慢律动。藤蔓之下,是一扇古老的石门,上面用星语古文刻着一行字,文字边缘泛着幽蓝微光,像是沉睡的星辰正在苏醒。
巴林辨认着那些闪烁的文字:“唯有……血与忆者,可入镜中。”
话音刚落,莱拉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一滴泪珠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渗入巴林的肩甲,最终滴落在石门前的苔藓上。那滴泪水落地的瞬间,发出一声极轻的“滋”响,仿佛灼热铁器触水。
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石门上的星语古文骤然亮起,缠绕的藤蔓如受惊的蛇群般自行退去,沉重的石门在一阵轰鸣中缓缓开启,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通道。冷风自门内涌出,带着陈年尘埃与金属氧化的腥气,吹得人脖颈发凉。
门后的世界与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这是一个由无数镜面构成的迷宫,上下左右,目之所及皆是他们自己的倒影。每一步踏出,千百个“自己”同时抬脚,动作却略有延迟,仿佛时间在这里分裂。脚步声化作层层叠叠的回响,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巴林感到一阵晕眩,仿佛灵魂正被无数倒影撕扯。更可怕的是,镜中不时闪过令人不寒而栗的幻象:一名高贵的精灵战士在镜中拔剑自刎,鲜血溅在镜面上竟顺着垂直平面缓缓爬行;一个天真的孩童笑着笑着,身体便化作一团紫色雾气消散,笑声却仍在耳边萦绕;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干上,流淌出粘稠的黑色血液,散发出腐烂果实般的甜腻恶臭。
“幻象在侵蚀我们的心智!”莎娅低喝一声,从腰间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骨鼓,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敲击起来。鼓声低沉而规律,如同远古的心跳,震得空气微微颤动,连镜面都泛起细微波纹。
“那就打碎这虚伪的倒影!”巴林怒吼一声,将活火战锤猛地砸向地面。轰然巨响中,炽热的火焰顺着地面裂痕如岩浆般蔓延开来,高温灼烧着镜面,发出“嗤嗤”的爆裂声,蒸腾起阵阵白烟,空气中弥漫着玻璃熔化的刺鼻气味。
在烈火的映照下,一条狭窄的路径显现出来——那里的地面没有反射任何光芒,漆黑如墨,仿佛是一道被强行抹去的记忆伤痕。就在他们准备踏上那条路径时,莎娅的鼓声一变,变得高亢而尖锐。一只由风元素凝聚而成的鹰隼之魂自鼓面冲天而起,盘旋着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鸣叫。音波所及之处,一层薄如蝉翼的幻影应声破碎,如同冰晶崩解,清脆之声在耳膜上炸开。
前方一棵巨树的树心里,一个瘦削的身影显露出来。那是一名精灵女子,手持两柄淬着绿芒的短刃,眼神冰冷如霜。她的出现并非毫无征兆——早在鼓声变化之际,镜中倒影曾短暂多出一道轮廓;藤蔓也在无声中微微震颤,仿佛感知到隐藏的杀机。
她速度快如鬼魅,几乎在现身的瞬间就贴近了巴林,一柄短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金属贴肤的寒意让他脖颈肌肉瞬间绷紧。
“你们身上有星火的气息……”她声音清冷,杀意毕露,“那是唤醒‘他们’的号角,外来者,你们不该来这里。”
对峙的紧张气氛中,巴林背上的莱拉突然发出微弱的梦呓,一连串古老而晦涩的精灵禁语从她唇间流出。那祷文的音节结构奇诡而哀婉,如同远古安魂曲在寂静中回荡。持刃的精灵女子浑身剧震,颈间一枚黯淡的银质家徽pendant突然微微发烫,与那声音产生共鸣,泛起淡淡绿光。
她手中的短刃再也无法稳定,难以置信地看着莱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这是……我妹妹临终时念的祷文……你……你是伊莱娜的女儿?”
女子收回了短刃,自称薇拉。在她的带领下,三人穿过迷宫,终于抵达了核心。一座宏伟的水晶塔违背常理地倒置着,仿佛整个空间都被颠倒——塔基深深嵌入洞顶岩石,塔身如钟乳石般垂落,尖端悬于半空,映照着下方如镜的湖面,塔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囚禁着一片星空。
莱拉在被放下地面的瞬间便清醒过来,她的目光被水晶塔牢牢吸引。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塔基。刹那间,塔中流淌的星火能量与她体内的血脉产生共鸣,左眼再次剧痛,星界之镜应召而启。
无数记忆的碎片洪流般涌入她的脑海。她看到一个身披华贵长袍的女人,正是塞琳,站在那座翡翠祭坛上,将一名瑟瑟发抖的人类孩童温柔地推入一个沸腾着星尘的池子,口中低语:“唯有融合,方能抵抗吞噬。”那池中星尘翻滚如银河,孩童的哭声被吞没在光芒之中。
画面骤然切换,母亲伊莱娜手持长弓,怒不可遏地对塞琳咆哮,斥责她背叛了古老的盟约。然而,她话未说完,数名身着黑甲的暗卫便从阴影中窜出,将她死死制住,拖向黑暗深处。铁链摩擦石壁的刺耳声响、母亲压抑的喘息、远处雷鸣般的低语……一切细节清晰得如同亲历。
“不……”记忆的洪流几乎要撕裂她的灵魂,莱拉分不清哪一段是真实,哪一段是幻象,竟失声脱口而出,如泣如诉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塞琳!”
她的呼喊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整座水晶塔开始剧烈震动,塔内一个身影缓缓浮现。是诺亚,他的身后跟着十余名脸色苍白、动作僵硬的傀儡。他们的眼瞳灰白如烬,毫无生气,口中用同一个语调齐声低语:“母亲……归来。”那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共振,令空气都为之震颤。
“小心!”莎娅怒吼一声,骨鼓急促如雷,数只凶猛的狼魂咆哮着扑向傀儡阵,獠牙撕裂空气,发出凄厉风啸。巴林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活火锤上的火焰暴涨,激活了地面一道隐秘的符文阵。刹那间,一道由熔岩与星火交织而成的短刃自地缝中升起,落入他手中。他将滚烫的短刃猛地插入地面,裂缝中顿时涌出纯净而磅礴的地脉之力,形成一道屏障,暂时逼退了不断靠近的傀儡。
莱拉的视线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盯着水晶塔顶端那片宛如镜面的穹顶。在那里,她感到了一切谜团的最终答案。
“我要进去……”她轻声说道,语气却无比坚定,“我要去看……最后一段记忆。”
她缓缓走向那座倒悬的巨塔,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节点上。她抬起头,仰望着穹顶镜面中自己苍白而决绝的倒影。
然而,就在她停下脚步的瞬间,一件诡异到极点的事情发生了。
镜中的那个“莱拉”,并没有随着她的动作同步静止——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嘴角竟缓缓向上勾起,对她露出了一个冰冷而神秘的微笑。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