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厨房的雾气比黎明前的晨霜还要浓重,混杂着劣质麦粥的酸味和湿柴燃烧时刺鼻的苦涩,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潮湿的灰烬。
诺亚站在一排沉重的板车前,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指尖触碰麻袋时,粗糙的麻布摩擦着指骨戒指,发出细微如虫爬的沙沙声。他身边的民夫们眼神空洞,动作机械地将一箱箱黑沉沉的矿石搬上车,再用印着王国鹰徽的麻布袋伪装成军粮。
每一次诺亚抬起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由不知名生物指骨打磨成的戒指便会逸散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灰气,那气息带着铁锈与腐土的腥味,悄然渗入空气。他低声念诵着旁人无法听清的音节,每吐出一个字,那些民夫眼底的紫色光芒就更盛一分,动作也愈发迅捷而诡异——他们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他们不知道疲惫,不知恐惧,只是无声地执行着命令,像一群被提线的木偶。
与此同时,粮仓最深处的阴影里,两个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霍恩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了唯一一扇小窗透进的微光,为身前的莱拉提供了完美的掩护。空气里弥漫着矿石尘埃的金属味,指尖触碰木箱时留下潮湿的印痕。莱拉的右眼被厚厚的布条缠绕,仅凭左眼观察着眼前这块刚被撬开箱盖的虚空矿石。它表面粗糙,却在黑暗中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深邃,触手时竟有种诡异的温热,如同沉睡巨兽的皮肤。她深吸一口气,用随身匕首在自己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鲜血立刻涌出。那血液的颜色比常人更深,带着一丝淡淡的银辉,这是她体内混杂的星界血脉的证明。一滴血珠颤巍巍地从她指尖滑落,精准地滴在矿石粗粝的表面。没有剧烈的声响,没有耀眼的光芒,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低沉嗡鸣,震得她耳膜发麻,连霍恩的铠甲都随之轻颤。鲜血像是拥有生命的活物,迅速渗入矿石内部,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矿石那漆黑的内核中,竟亮起了无数比尘埃还要细小的光点,它们飞速游走、连接,勾勒出一幅繁复到极致的微型符文阵列,如同星河在岩层中苏醒。莱拉的独眼猛然睁大,那铭文的结构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家族禁书中记载的,用于摧毁“大地之誓”根基的逆向破坏法阵。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霍恩的衣角,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们……他们不是要唤醒‘钥匙’……他们是要把它变成一枚能炸毁王都的炸药!”
霍恩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立刻意识到,诺亚的目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疯狂和恶毒。他按住莱拉的肩膀,示意她冷静,自己则悄然退出了粮仓。趁着夜色,他召集了几个仍对他忠心耿耿的旧部,在自己的营帐内商议对策。帐篷内油灯摇曳,火光在众人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汗味与皮革的气息。他总觉得空气中有种令人不安的微颤,像有人在远处拨动琴弦,却又无法pinpoint来源。然而,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诺亚的监视之中。
当霍恩的亲卫将一壶温好的麦酒分给众人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酒水中早已被掺入了无色无味的“影尘粉”——它本身无害,却会放大佩戴者对诺亚精神信号的敏感度。酒过三巡,异变陡生。一名老兵突然发疯般地尖叫起来,指着身边的同伴吼道:“怪物!你的脸变成了怪物!”话音未落,他便抽刀砍去。帐篷内瞬间大乱,温暖的灯火下,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仿佛都陷入了最深沉的噩梦,他们看到的不再是袍泽兄弟,而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刀剑碰撞声、痛苦的嘶吼声与癫狂的笑声混杂在一起,一场血腥的自相残杀就此上演。
“霍恩!”一声清冷的断喝穿透了混乱。莱拉撞开帐帘冲了进来,她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双手猛然合十。一圈半透明的、带着星辰微光的屏障以她为中心骤然展开,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星界屏障展开的瞬间,那股诱发幻觉的力量被暂时隔绝,所有人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清醒,但眼中仍残留着恐惧和迷茫。莱拉的身体剧烈颤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强行展开大范围屏障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她没有时间理会伤势,仅存的左眼死死锁定在角落里那个试图悄然后退的亲卫身上——他脖颈处有一圈不易察觉的灰黑色纹路,像是淤血,又像是某种烙印;而诺亚的骨戒正戴在他的手上!“这不是毒,是共鸣!”莱拉嘶声喊道,“骨戒才是源头!打碎它!”霍恩如梦初醒,一声怒吼,手中那把已经有了缺口的断剑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劈向那名亲卫的左手。骨戒应声而碎,化为齑粉。几乎在同一瞬间,帐篷内所有陷入疯狂的士兵猛地一颤,眼中的血红与紫光尽数褪去,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武器和倒在血泊中的同伴。而那名被当做傀儡的亲卫则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身体竟化作一团浓郁的黑雾,贴着地面迅速消散,遁入土中,雾中隐约传来诺亚扭曲的低语:“容器虽毁……意志不灭。”
霍恩大口喘着粗气,握着断剑的手青筋毕露。他环视着一片狼藉的营帐,声音嘶哑而冰冷:“这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军队……这是坟场里养出来的鬼。”莱拉靠着帐篷的立柱滑坐下去,脸色苍白如纸,右眼的布条渗出了新的血迹。强行催动星界魔法,让她眼中的旧伤彻底爆发。“我们必须阻止他,”她虚弱地低语,“真正的战场,在王都的地底。”
就在霍恩的营帐陷入血光之时,百里之外的黑松坡上,凯伦的身影如鬼魅般贴着悬崖峭壁移动。夜风裹挟着山岩的冷意与远处燃烧的焦味,吹拂在他脸上。他算准了时间,截住了另一支规模较小的运输车队。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布满裂纹的盾牌残片,那是“星火之盾”的核心碎片。他将体内仅存的斗气注入其中,残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灼热的气息烫得他掌心发痛。凯伦将其狠狠掷向车队前方的地面,一股狂暴的地火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精准地烧断了头几辆马车的车轴。烈焰与惨叫声中,车队顿时陷入混乱。凯伦趁机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手中甩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精钢锁链,死死缠住了最后一辆装载着矿石的马车。他早就在车轮下埋好了楔形石块,只待锁链一紧,便踢开支撑——整辆车在惯性与陡坡的合力下轰然侧翻。凯伦咬牙发力,残片中的地火之力顺着锁链奔涌而出,在矿车底部炸开一道裂痕,削弱了抓地力。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辆沉重的矿车硬生生拖离山道,一同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渊谷。轰然巨响在地底回荡,剧烈的震动让整座山坡都为之颤抖。矿石中蕴含的虚空之力与大地深处的力量碰撞,引发了一场短暂却剧烈的地震。
就在凯伦攀上悬崖,喘息未定之时,一个空灵而忧伤的声音仿佛乘着风,直接在他耳边响起:“我听见了火的声音……也听见了大地的哀鸣。”一只由月光构成的巨大白狼幻影,无声地掠过对面的山脊。凯伦猛地抬头,只见极远方的天际,一道璀璨的银色光柱刺破夜幕,冲天而起,那光芒圣洁而古老,是兽人萨满正在召唤先祖之魂的信号。他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剑柄,低声自语:“该做个了断了。他不知道,自己毁掉的不只是几箱矿石,更是诺亚计划中最后一环的倒计时。”
同一时刻,遥远的王都,那座被世人遗忘的地宫最深处,黑暗中,一直静坐如石像的罗兰猛然睁开了双眼。就在深渊轰鸣的瞬间,地脉的震颤穿透百里岩层,直抵地宫深处。罗兰的紫瞳微微一缩——那震动的频率,竟与三百年前封印崩裂时完全一致。他的左眼是纯粹的熔金之色,映出银色光柱的倒影;右眼却是深邃的幽紫,倒映着深渊坠落的火光。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在他眼中流转,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不似人类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低语:“容器……归位。”
夜风卷过山岗,吹向王都的方向,仿佛在传递着一个古老的讯号。它先是卷起营地的血腥,又掠过深渊的余烬,最终钻入地宫的缝隙,拂动罗兰额前的灰发。那道冲天的银色光柱和地底深处睁开的异色双瞳,都指向城外一处被藤蔓吞噬的环形巨石阵——那是‘大地之誓’最初的祭坛,也是最终的坟场。当钥匙成为炸弹,当守护者沦为刽子手,那被遗忘的舞台,终将迎来它命中注定的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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