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黏在莱拉破烂的斗篷上,像一件沉重的囚衣,湿冷的布料紧贴着她颤抖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肺腑深处的铁锈味。
她的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喘息都扯动着肋下的伤口,那痛楚如同烧红的钩子在体内翻搅。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逃了多久,只知道身后的马蹄声和犬吠声,像索命的钟摆,一刻不停地在黑夜的森林里回响——蹄铁撞击石块的脆响、猎犬喉咙里低沉的咆哮、枯枝在重压下断裂的噼啪声,全都刺入她的耳膜,如影随形。
终于,前方的林木变得稀疏,可随之而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
一片陡峭的悬崖截断了去路,下方是翻涌的黑色河水,浪涛拍打岩壁的轰鸣在耳中炸开,夹杂着水汽的腥咸扑面而来。
在她身后,七名身穿黑铁重甲的骑士从林中走出,他们胸前的黑焰徽记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活物般跳动,火焰扭曲的光影在金属上爬行,像某种低语的诅咒。
教会最精锐的猎犬——黑焰骑士团。
为首的骑士掀开面甲,露出一张被十字伤疤分割的冷酷面容,他呼出的气息在寒夜中凝成白雾,带着铁锈与香灰混合的死亡气息。
“异端之女,神罚已至。放弃无谓的抵抗,你的灵魂或可获得净化。”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像是在宣读一份既定的文书,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扎进她的脊椎。
莱拉握紧了手中唯一的武器,一根磨尖的木棍,粗糙的木刺扎进她掌心,渗出血珠与雨水混成暗红的溪流。
她知道抵抗毫无意义,这些人是专业的刽子手,而她只是一个被追捕了半生的逃亡者,一个继承了母亲“异端”罪名的孤女。
母亲临死前的嘱托还回响在耳边:“活下去,莱拉,找到‘钥匙’,星界会指引你。”
可现在,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绝望的寒意刺透骨髓,就在骑士们举起十字重剑,准备执行“净化”的瞬间,莱拉的意识忽然被抽离了。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模糊,时间和空间在她眼前化作无数条闪烁着微光的丝线,那是命运的轨迹——它们在空中交织、缠绕,发出细微如风铃般的嗡鸣,每一道都带着不同的温度与气息。
这是她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禁忌天赋——星界观测。
她看到绝大多数丝线都通向一个结局:她的身体被利刃贯穿,坠入悬崖下的黑河,血雾在空中散开,像一朵凋零的红花。
但就在这片死亡的星图中,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可能。
一条黯淡的线延伸向远方一个名为“锈铁镇”的地方,线的尽头,隐约有一个粗糙的木牌在闪光,散发出温润的木质气息与一丝星尘般的凉意。
木牌将救她。
这是唯一的生路。但要抓住它,她必须付出代价。
莱拉的意念集中在自己精神世界里那片璀璨的星轨上,那是她力量的根源。
她知道每一次强行干预命运,都会撕裂灵魂——母亲曾警告她:“星轨不是工具,而是生命的脉络。折断它,等于割断自己的命。”
她毫不犹豫地选中了其中一根最细的星轨,用尽全部精神力,强行将其折断。
“咔嚓!”
一声不属于物质世界的脆响在她脑海中炸开,像是宇宙深处某根琴弦崩断。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被撕裂,她的左眼猛地一热,仿佛有烧红的钉子被强行嵌入瞳孔。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星界能量从断裂处喷涌而出,在她周围形成了一道扭曲的力场,空气像水波般荡漾,发出低沉的嗡鸣。
骑士们势在必得的剑锋在距离她身体一寸的地方骤然凝滞,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金属与能量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莱拉没有回头,借着这短暂的空隙,她转身跃下悬崖。
冰冷的河水像无数钢针扎进伤口,她几乎窒息。湍急的暗流拖着她翻滚而下,泥沙灌入口鼻,咸腥的河水灼烧着喉咙。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被冲上一处布满碎煤渣的浅滩。她爬行了几步,吐出黑水,抬头时,远处锈铁镇的烟囱正喷吐着猩红的火光,如同地狱之门的呼吸。
锈铁镇,一个被煤灰与铁锈常年笼罩的工业城镇,是莱拉能想到的最佳藏身之所。
这里三教九流混杂,帝国的律法和教会的目光都难以彻底渗透。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不知从哪里偷来的破旧外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本地的流浪儿。
凭借着星界观测残余的指引,她在一处废弃的冶炼炉后面,找到了母亲曾经的藏匿点。
在一个松动的砖块后面,她摸到了那个在命运线中看到的物件——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
木牌质地坚硬,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触感,上面用古老的刀法刻画着一幅她看不懂的星象图,指尖划过凹槽时,传来细微的震动,中心镶嵌着一枚暗淡无光的石头,触之微凉,像冬夜的露珠。
这就是母亲说的“钥匙”?
这就是能救她的东西?
莱拉正想仔细研究,一股尖锐的危机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猛地回头,看到街角处一个卖水果的小贩,正用一种不属于小贩的锐利眼神盯着她。
他的袖口,隐约露出了一角黑焰徽记的刺绣。
是杀手!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莱拉的心脏瞬间沉入谷底。
她不能被抓住,更不能让这个木牌落入教会手中。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四周。
一个穿着粗布围裙、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抱着一筐木炭,吃力地走向不远处的铁匠铺。
她的脚步踉跄,眼神里没有警惕,只有疲惫——不是训练有素的探子会有的神情。在这个镇上,只有真正的穷人才会低头走路。
就是她了!
莱拉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与少女擦肩而过的瞬间,闪电般地将木牌塞进了她的木炭筐里。
少女被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她。
“对不起,”莱拉压低声音,用最快的语速编造了一个谎言,“帮个忙,用它去换点面包吧,就说……就说是你捡到的。”
说完,她不等少女反应,立刻转身混入另一条小巷的人流中,心脏狂跳不止。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保住木牌的方法。
她将希望寄托在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身上。
躲开追踪者后,莱拉在一家嘈杂的酒馆后巷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喘息地。
左臂的灼伤和透支力量的后遗症让她头晕目眩,胃里空空如也。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粗糙的砖面摩擦着她的后背,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试图平复呼吸,却没注意到,头顶的阴影中,一双眼睛已经锁定了她。
一道无声的裂痕在空气中划开,仿佛布匹被利刃撕裂,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余音。
一把淬着幽蓝色毒药的匕首,以一个刁钻诡异的角度,径直刺向莱拉的后心。
影裔刺客,“裂空者”卡恩,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无活口。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莱拉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态猛地向左侧扭转。
匕首擦着她的衣角划过,深深刺入了墙壁的砖缝中,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卡恩冷笑一声,袖中弹出第二把短刃,脚尖同时踢起碎石,石子划破空气,擦过她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莱拉强忍剧痛,依靠左眼中浮现的银色细线预判轨迹,顺势扑倒,在倒地瞬间,她看到卡恩的动作中出现一丝迟滞——旧伤复发的征兆。
她不退反进,身体前倾,手中的尖木棍顺着那条命运的指引,以一种看似笨拙却精准无比的角度,狠狠刺出。
“噗!”
木棍没入了卡恩柔软的腹部,触感像刺穿湿透的皮革。
这位臭名昭著的刺客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一根可笑的木棍贯穿。
他想不通,这个看起来虚弱不堪的女孩,是如何两次预判了他的行动。
莱拉一击得手,立刻抽回木棍,踉跄着后退。
但代价也随之而来。
当她左眼彻底失明的刹那,那枚烙印在她皮肤上的银色星纹骤然一亮,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涟漪扩散开来,穿越了半个城镇,轻轻拂过巴林的锻造室。
那块黑铁嗡鸣了一声,仿佛回应着某种遥远的呼唤。
她的左眼彻底被黑暗吞噬,剧痛过后,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漆黑。
过度透支星界力量,让她暂时失去了左眼的视觉。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冲击让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意识开始模糊。
在她彻底失去知觉前,她看到一双粗壮的、套着厚重皮靴的脚停在她面前。
接着,一只布满烫疤的大手将她扛了起来,像扛一袋麦子。
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麦酒和滚烫铁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与星尘交织的气息。
与此同时,在锈铁镇的另一头,镇上最古怪的矮人铁匠巴林,正光着膀子,用他那把名为“熔心者”的巨锤,一下下敲打着铁砧上一块来历不明的黑色金属。
他正在尝试一种古老的活火锻造术,汗水顺着他虬结的肌肉滑落,在接触到那块黑铁时,竟发出了“滋滋”的声响,瞬间被蒸发。
突然,巴林挥锤的动作顿住了。
他疑惑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自己烟熏火燎的锻造室。
他停下呼吸,仔细地感知着。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一些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纯粹的波动。
就像……夜空中落下的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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