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兴奋地踱步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森林，踌躇满志地敲了敲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
“……直播？”鱼画虎虚弱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旋转的金星和无数张她咆哮表情包的飞旋交织。
“对！就今晚！”朱洪涛猛地转身，眼神灼灼发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般的坚定决断，“八点半！黄金档！把你昨天那股‘怼破苍穹’的精神头，给我火力全开地带到镜头前去！用你最真实的面目，征服网友！征服流量！”
真实面目？鱼画虎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朱洪涛这只无形巨手抓着后脖领子，硬生生推上了悬崖最顶端那摇摇欲坠的风暴聚光灯塔柱子上，下面是无尽深渊，而靳微野那双冰冷锐利、洞悉一切的眼睛，就藏在深渊尽头那团最不祥的黑暗迷雾之中。
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镜头早已架设完毕，冰冷的机器红点像一只监视者的独眼，死死锁定在书房里那面特意布置的背景墙前。鱼画虎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脸上覆着一层勉强匀开的粉底，试图遮盖住眼底的淤青和一夜惊魂留下的痕迹。番茄红唇膏再次涂抹得饱满欲滴，是唯一的战斗武装。她握着鼠标的手心却沁出湿滑冰冷的汗液，在鼠标表面留下尴尬的粘腻痕迹。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动着，像一个读秒的恶魔。
虎仔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沉重得如同实质般弥漫的压力，这次它没有试图跳上桌，而是安静地蜷在书房一角的地毯上，歪着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金色猫眼担忧地望着鱼画虎的方向。
八点二十九分五十秒。
鱼画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气要把所有的惊恐都压进五脏六腑的最深处。她打开了桃花度平台的直播入口。
几乎是开播的瞬间！
直播间的公屏直接被汹涌的人潮和山呼海啸般的弹幕彻底攻陷！观看人数呈几何级暴涨，卡顿的画面几秒后才恢复正常。
【用户‘鱼姐今天喷谁’送出一艘火箭炮并留言：开门红！鱼姐今晚第一喷准备给谁？！前排蹲前排蹲！
【用户‘社畜之光’送出一座摩天轮：鱼姐威武！昨天那段太解压了！求今天再狠狠骂醒几个！
【用户‘人间清醒代言人’送出十颗爱心雨：鱼姐语录已设为手机壁纸！专治老板PUA！打赏钱够买镜子吗哈哈！
【用户‘只想看鱼姐输出’：人呢人呢？鱼姐速速现身炸场！火箭已就位！】
【用户‘瓜田里最快乐の猹’：坐等现场！搞快点！鱼姐别怂！今天能不能喷得更猛烈些！？】
【用户‘专业鉴定奇葩二十年’：礼物刷起来兄弟们！把热度顶上去！求鱼姐精准开火！打赏管够！今天让我听到更多金句！】
【用户‘在线求暴躁鱼姐拯救我’：呜呜鱼姐快骂醒我吧！我好像又被油腻男忽悠了！求赐我清醒！】
密密麻麻的弹幕和滚动的打赏特效疯狂刷屏，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任何一条完整的信息。整个直播间仿佛坠入一片由喧嚣文字和刺眼礼物特效组成的沸腾海洋，热度冲上平台榜单第一，后面的“爆”字红得发烫！
打赏榜顶端，一个刚刚送出的“至尊星空战舰”（价值9999元）的特效霸占了整个画面一角，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送礼人的名字极其醒目：
用户‘溪水静流’
鱼画虎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骤然停跳！
溪……溪水静流？！
昨天注销账号的“溪”？！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瞬间席卷她的四肢百骸，从指尖迅速麻痹至头皮！她猛地捂住了嘴，才没让那声短促尖锐的抽气冲出口。屏幕上“溪水静流”这个名字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印进她的眼底，灼烧着她的视网膜。是他！绝对是他！靳微野！他不仅没被骂退场，他还带着9999元的炮仗来了！直播！他在看！他在这个直播间里！
弹幕的洪流仍在狂卷：
【‘溪水静流’大佬666！！】
【大佬现身！鱼姐快看榜一！榜一富哥求互动！】
【用户‘鱼姐的小迷妹’：溪水静流？这名字和鱼姐绝配！‘虎’和‘溪’有没有故事？！】
【用户‘暴躁鱼姐后援会会长’：鱼姐别愣着啊！榜一大哥来了！冲鸭！】
【用户‘只想看鱼姐怼人’：鱼姐快回魂！别发呆了！我们要看你的火力输出！！！】
鱼画虎脸色“唰”地一下褪尽所有血色，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像一片狂风中最后的残叶。那双刚涂上鲜红唇膏的嘴唇，此刻不受控制地翕动着，却抖得发不出任何成调的声音，如同濒死的鱼。
完了。
这念头像冰冷的蛇缠住心脏。掉马现场。社死巅峰。全网直播。她昨晚才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她现在，当着全平台疯狂网友的面，在这直播镜头前，像个被剥光了架在火上烤的小丑！
就在这时。
屏幕右下方。
用户私聊消息栏，一条标着“溪水静流”昵称的新消息，极其安静、极其突兀地跳了出来，在一片喧嚣的弹幕瀑布中，带着某种诡异的清晰：
“别慌。关掉弹幕助手。做你自己。”
短短几个字，像一颗奇特的石子投入她惊涛骇浪的心湖。鱼画虎的视线被死死吸附在那一行字上，大脑一片空白，无法解读其中含义。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紧随而至：
“犀利的真性情远比粉饰的完美更值得欣赏。你的灵魂或许野蛮生长，但那恰恰是最本真有力的部分。”
“请继续，‘鱼姐’。”
野蛮生长……本真有力……
鱼画虎的指尖还停留在唇边微微颤抖着，冰冷的汗珠顺着背脊往下滑。屏幕上，“溪水静流”那两行私信文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劈开了铺天盖地汹涌拍打她心防的狂浪！一股微弱却无比奇异的热流，猝不及防地撞进那片被“社死”冰封冻结的核心区域，然后——猛然炸开！
一种绝地反击、孤注一掷、豁出去了的野劲在她眼中升腾而起。
她不再去看直播间里那片足以淹没人理智的喧嚣汪洋，而是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最后那点畏缩和犹豫彻底呼出去。
手指落下，稳稳地、干脆利落地，点击关掉了屏幕上那个万恶的“弹幕助手”插件开关。
刹那间，世界清静了！翻滚如沸水锅盖的弹幕墙骤然消失！屏幕上只剩下一幅清晰的画面对准着她——清晰照出她脸上残留的苍白和一丝未散的惊惶，但那双圆睁的眼睛里，开始有火星在跳动。
虎仔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了主人气场的变化，它不再蜷缩，而是利落地站起身，迈着无声的猫步走到了桌边椅子旁，轻盈一跃，稳稳地蹲在了鱼画虎手边不远的地方。小小的身体挨着她的手肘，带来一丝奇异的温暖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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