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突如其来的匿名纸条，像一块投入死潭的石头，在听竹轩本就不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字迹潦草，内容惊心。“炎瞳异动，疑与‘黑市’有关。速离听竹，勿信旁人。慎之！”
勿信旁人？这“旁人”指的是谁？是孟栖云？还是可能出现的其他人？写信者是谁？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一连串的问题压在三人心头，禅院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孟栖云捻动佛珠的速度微微加快，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笃定：“这消息，恐怕是真的。”
陆砚秋霍然抬头：“孟伯伯，您为何如此肯定？”
“黑市……”孟栖云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厌恶，“那是个藏污纳垢之所，但也确实是消息最灵通、交易最黑暗的地方。炎瞳行事诡秘，若要与外界勾结，黑市是最佳选择。而且……”他顿了顿，看向陆砚秋和苏凝雪，“你们不觉得，对方对你们的行踪，掌握得过于精准了吗？从山神庙到黑风岭，再到这听竹轩，他们似乎总能快人一步。”
苏凝雪心中一寒。确实如此。若非有人暗中传递消息，炎瞳的人怎能一次次准确找到她的位置？听竹轩位置隐秘，若非极熟悉孟栖云的人，根本无从知晓。
“孟大师的意思是……有内奸？”苏凝雪的声音有些发冷。
“未必是内奸，但消息定然是从某个环节泄露了出去。”孟栖云道，“老衲这听竹轩，也并非铁板一块。日常用度，需与外界采买。或许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有心人盯上了。”
陆砚秋脸色难看：“如此说来，这听竹轩确实不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他看向孟栖云，“孟伯伯，您……”
孟栖云摆摆手，打断他：“老衲自有分寸。他们目标是你二人，尤其是苏姑娘身上的玉佩。老衲一介方外之人，他们暂时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对老衲如何。当务之急，是你们的安全。”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竹林，沉声道：“这纸条虽未署名，但能精准将信鸽送到此处，示警内容又直指要害，说明写信之人对当前局势极为了解，甚至可能就在附近。其用意，是善意提醒的可能性较大。但‘勿信旁人’四字，也需谨记。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陆砚秋和苏凝雪，带着长辈的关切与决断：“收拾一下，老衲送你们从密道离开。之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密道？”陆砚秋和苏凝雪都有些惊讶。
孟栖云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苦涩：“江湖风波恶，总得留条后路。这密道通往山后一条隐秘小径，可避开前方官道上的耳目。”
事不宜迟，三人迅速准备。苏凝雪和陆砚秋本就没什么行李，只是带上了随身兵刃和干粮。孟栖云则从禅房内室一处隐蔽的机关下，打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
“由此下去，直行约三里，出口在一处瀑布之后。出去后往南走，可抵达一个小镇，名为‘清水镇’。那里鱼龙混杂，反而易于隐藏。你们可在那里稍作休整，打探消息，再定行止。”孟栖云仔细叮嘱道，“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切莫轻易相信陌生人。”
“孟伯伯，您保重！”陆砚秋躬身行礼，语气诚挚。
苏凝雪也深深一揖：“多谢大师救命之恩，相助之谊。”
“去吧，孩子。”孟栖云慈祥地拍了拍陆砚秋的肩膀，又对苏凝雪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密道入口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听竹轩的宁静与暂时的安全关在了另一边。前方是深邃、潮湿的黑暗，只有孟栖云给的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通道狭窄而漫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前行，脚步声在幽闭的空间里回响，更添几分压抑。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光线逐渐增强，出口到了。
果然如孟栖云所说，出口隐藏在一挂飞泻的瀑布之后。水帘轰隆，溅起的水汽形成一片迷蒙的白雾。两人小心地穿过水幕，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山谷，绿意盎然，与听竹轩外的冬景截然不同，显然是因地势温暖形成了小气候。
“往南。”陆砚秋辨明方向，两人沿着山谷中的溪流向下游走去。
暂时脱离了直接的追杀，但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匿名纸条带来的疑云，前路未知的凶险，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陆公子，”苏凝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对孟大师……了解多少？”
陆砚秋脚步微顿，明白她是在在意“勿信旁人”那句话。他沉吟道：“孟伯伯与我父亲是至交好友，十五年前陆家遭难，是他第一个赶到，救下了当时躲在密室中的我，并将我托付给一位远房亲戚抚养。这些年来，他虽出家为僧，但一直暗中关照我，传授我武功，帮我追查炎瞳的线索。于我而言，他如师如父。”
他看向苏凝雪，眼神坦诚：“我信他。”
苏凝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孟栖云给她的感觉，确实是慈悲为怀的长者。但那张纸条，依旧像根刺扎在心里。或许，写信者所指的“旁人”，并非孟栖云，而是其他可能接触到他二人行踪的人？
又或者，是一种更广泛的警示？
走了大半日，黄昏时分，两人终于走出了山谷，远远望见了炊烟袅袅的清水镇。
小镇不大，依山傍水，看起来颇为宁静。但正如孟栖云所说，这种地方往往也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处。
两人没有立刻进镇，而是在镇外一片小树林中停下，仔细观察。
镇口车马行人不算少，有普通的农户樵夫，也有带着兵刃、神色警惕的江湖客。几家客栈的幌子在夕阳下格外显眼。
“我们分开进去。”陆砚秋低声道，“目标小一些。我去镇东那家‘悦来客栈’打探一下，你看看镇西那家‘平安客栈’是否安全。半个时辰后，无论情况如何，在镇南的土地庙汇合。”
苏凝雪同意了这个方案。两人分开行动，能降低被一网打尽的风险。
苏凝雪压了压斗笠，将面容遮掩大半，混在入镇的人流中，走向平安客栈。客栈看起来有些年头，生意似乎不错，大堂里坐了不少人，喧闹声阵阵。
她正要迈步进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客栈斜对面的一家当铺门口，挂着一个奇怪的标志——那是一个黑色的蝙蝠形状，蝙蝠的眼睛却是用红色的宝石镶嵌，在夕阳下闪着诡异的光。
这个标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或见过描述？是了，好像听师父偶然提起过，一些见不得光的黑市据点，会用特殊的标记来暗示。
黑市？！
她的心猛地一跳。匿名纸条提到的“黑市”，难道就在这清水镇？或者，这里有黑市的联络点？
她不动声色地改变方向，没有进入平安客栈，而是在当铺附近找了个卖馄饨的摊位坐下，要了一碗馄饨，暗中观察那家当铺。
当铺门面普通，进出的人也不多，但仔细观察，会发现进出之人大多神色匆匆，目光警惕，而且似乎都带着包裹，不像是寻常典当物品。
难道这里真的是一个黑市入口？炎瞳的人会在这里出现吗？
苏凝雪一边慢吞吞地吃着馄饨，一边心念电转。是立刻离开，去告诉陆砚秋？还是冒险靠近探查？
就在她犹豫之际，当铺里走出一个人。那人身形高瘦，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在他抬头四下张望的瞬间，苏凝雪看清了他的侧脸轮廓，以及左边眉骨上那道明显的疤痕！
这个特征……她记得！在黑风岭被围攻时，那个黑衣头领虽然蒙面，但在激烈交手时，面巾曾被陆砚秋的剑风扫到，短暂露出一瞬，她依稀看到了这道疤痕！
虽然换了装扮，但苏凝雪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个人！他没死？还是当时只是重伤假死？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炎瞳的人，果然在这里！而且就在这个疑似黑市据点的当铺里！
那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后快步融入人群，向着镇子更深处走去。
苏凝雪立刻放下几个铜板，起身远远跟上。她必须弄清楚这个人要去哪里，和谁接头！这可能是找到炎瞳线索的绝佳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尾随着，利用人群和建筑物遮挡身形。那人似乎对镇子很熟悉，七拐八绕，最后走进了一条偏僻小巷深处的一家挂着“赌”字招牌的破旧赌坊。
赌坊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面目凶狠的汉子，显然是看场的。
苏凝雪停下脚步，藏在巷口的阴影里，心怦怦直跳。赌坊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更是黑市交易常见的掩护。进去容易，出来难。
去不去？
她看了看天色，距离和陆砚秋约定的汇合时间还有一会儿。
冒险一探，或许能有重大发现！但风险极高！
就在她咬牙准备冒险一试时，一只大手忽然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苏凝雪浑身汗毛倒竖，几乎要拔剑反击！
一个压得极低、却带着几分熟悉戏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姑娘，好奇心太重，可是会要人命的哦。”
苏凝雪猛地回头，看到了一张带着懒洋洋笑意的俊脸——竟是沈清玄！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依旧是一身玄衣，仿佛幽灵一般。
“是你？！”苏凝雪又惊又怒，更是充满警惕，“你跟踪我？”
沈清玄耸耸肩，指了指那家赌坊：“我只是恰好路过，看到一只迷途的小羊羔，快要自己走进狼窝了，好心提醒一下而已。”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烛龙赌坊’，清水镇黑市的核心入口之一。里面坐镇的，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你刚才跟着的那位，是炎瞳的‘疤面狼’，心狠手辣，专干脏活。你确定要跟进去？”
苏凝雪心中骇然。沈清玄不仅知道她的行踪，竟然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清玄神秘地笑了笑：“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比如，我还知道，陆砚秋那边，似乎也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苏凝雪脸色一变：“他怎么了？”
“别急，暂时没事。”沈清玄好整以暇地道，“不过，如果你们还想平安离开这清水镇，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他的笑容依旧慵懒，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
新的危机，新的谜团，以及这个亦正亦邪、神秘莫测的沈清玄，将苏凝雪牢牢困住。而陆砚秋那边，又遇到了什么？土地庙的汇合，还能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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