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踏入大殿,靴底敲在金砖上,一声一声,像是要把地缝里的秘密震出来。秦怀道站在殿角,折扇垫在后颈,懒洋洋地抬眼,嗓音不高不低:“侯大人,您迟到了。”
侯君集眼皮一跳,没接话,只朝御案方向拱手行礼。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手指搭在一份奏报边缘,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过他整张脸。
“你调兵部的刀,花朝廷的钱,雇人半夜翻墙砍人。”李世民开口,语气平静得不像审问,倒像闲聊,“这事儿,你怎么说?”
侯君集脊背一挺,立刻跪下:“陛下明鉴!臣绝无此事!此乃栽赃陷害,是有人借机构陷忠良!”
秦怀道差点笑出声,赶紧低头咳嗽两声压住。这词儿用得,跟赶集抢摊位似的,谁先喊破喉咙谁有理。
“证据呢?”侯君集昂头,目光扫过御案上的断刃、墨锭、名录,“这些东西,谁能证明出自臣手?说不定是秦怀道自导自演,博取圣心怜悯!”
李世民没动,只抬了抬眼。
侯君集趁势进言:“再者,秦怀道近来行为怪诞,装病拒迁,焚账哗众,烤羊惑民,已是屡犯朝纲。更甚者,他私结武将,笼络寒门,坊间已有‘秦二郎代天牧民’之谣——此等举动,岂止失仪?分明是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这话一出,殿内空气都沉了一分。
秦怀道依旧不动,折扇轻轻拍着后颈,心里却嘀咕:完了,这帽子扣得比我家蒸笼还大。收买人心?我连府里厨娘涨月钱都要磨半天。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假装晕倒躲过去,忽听得一声响亮踏步。
魏征从文官队列中走出,青衫未动,气势已如惊雷炸开。
“陛下!”他声音洪亮,震得梁上灰尘都抖三抖,“若结党为罪,则满朝皆可诛;若爱民为奸,则天下无良臣!”
侯君集脸色微变:“魏大人何必偏袒后进?莫非你们早已沆瀣一气?”
魏征冷笑:“尔口称‘忠良’,却拿兵部银子雇凶杀人;彼拒迁府邸,只为免扰百姓劳役。你说他图谋不轨,可有片纸只字?你说他蛊惑人心,可有密信往来?反观你自己——兵器从你库出,墨锭由你批领,银钱经你手拨,人是你部下派,路线是你亲定!七环相扣,环环咬死,你还敢在这儿谈‘清白’?”
他越说越狠,最后直接转向李世民:“臣曾以为秦怀道不过是个惫懒公子,成日装病偷闲,吃肉打盹。可细察其行——避迁居非贪安逸,实恐劳民伤财;焚旧账非作秀,乃是怒其积弊深重;至于烤羊……”他顿了顿,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那小子若是真想立威,何苦蹲灶前自己刷油?分明是馋得不行,顺带省了炭火钱。”
殿内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笑,连程咬金在外头听见都差点拍腿叫好。
魏征收起笑容,正色道:“此人看似荒唐,实则所作所为,件件贴着‘利民’二字。如今遭此构陷,若陛下不予昭雪,今后谁还敢为民发声?谁还敢触权贵之逆鳞?”
他说完,将手中奏本往地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给这场辩白画了个句号。
侯君集额头冒汗,急忙辩解:“魏大人此言差矣!臣一心为国,怎会做出这等事?分明是秦怀道设局诱供,妄图扳倒重臣!请陛下彻查幕后黑手,还臣一个公道!”
李世民终于站起身。
他没看侯君集,也没看魏征,而是盯着御案上那枚玉佩碎片——边缘参差,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落在金砖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调兵部的器,用尚工局的墨,使司务房的人,花朝廷的钱,杀朕的臣。”他一字一顿,“现在,你让朕去查‘幕后黑手’?”
侯君集嘴唇发白:“臣……臣冤枉……”
“冤枉?”李世民猛地抓起那枚玉佩碎片,狠狠摔在丹墀前,“这就是你的‘冤枉’?朕待你以礼,授你兵权,信你能镇边安邦,结果你拿朕的信任当刀使,拿朝廷的资源当私产用!”
碎玉弹跳两下,滚到侯君集膝前。
他低头看着那块残片,手开始发抖。
秦怀道悄悄活动了下肩膀,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忽然觉得这疼也挺好——至少证明他还活着,而且活得不算太窝囊。
李世民缓缓走下台阶,站在高处俯视侯君集:“你说秦怀道图谋不轨?那你告诉我,他图什么?图升官?他躲都躲不及。图钱财?他烧自家账本都不眨眼。图名声?他烤个羊都能被说成‘显圣’。他图什么?图挨你一刀?”
他冷笑着摇头:“真正图谋不轨的,是你。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兵部培植亲信?不知道你暗中截留军饷?不知道你三年来十六次虚报‘试锋损耗’?你以为这些事没人看见?只是朕一直留你,是念你早年战功,盼你能回头。”
他声音低下来,却更冷:“可你不但不悔,反而变本加厉。如今竟敢对朝廷命官下手——侯君集,你让朕很失望。”
侯君集整个人瘫软下去,额头抵地,再不敢抬头。
魏征退回班列,袖中奏本仍握得极紧,指节泛白。他没再说话,但眼神扫过秦怀道时,微微点了下头。
秦怀道回了个苦笑。
他知道,这一仗赢了。
不是靠他多聪明,也不是靠证据多齐全,而是有人愿意站出来,把那些他懒得解释的事,一条条掰开了说清楚。
他依旧靠着柱子,折扇垫在颈后,姿势没变。可肩上的伤似乎轻了些,连带着心里那点憋屈也散了。
阳光斜照进殿,金砖映出长长的影子。他的影子与柱影交错,像两条缠绕的绳,终于在此刻分出了松紧。
就在这时,侯君集突然抬起头,声音嘶哑:“陛下!即便如此,也不能仅凭推测定臣之罪!请召证人对质!否则——臣死不瞑目!”
李世民还未开口,魏征再度踏出一步。
“你要证人?”他冷冷道,“那好——传兵部司务房杂役赵七!传西市说书人老陶!传赌坊账房、银庄掌柜、尚工局匠头!这些人,你敢让他们当庭作证吗?”
侯君集瞳孔一缩,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秦怀道看着他,忽然想起前世加班时见过的那种人——明明干了坏事,还要装出一副“我是受害者”的样子,指望领导心软放一马。
可惜,这儿不是公司,皇上也不是HR。
李世民重新落座,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停在秦怀道身上。
“秦卿。”他淡淡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秦怀道眨了眨眼,扇子轻轻一滑,差点掉地上。他忙伸手捞住,咳了一声:“臣觉得吧……这种问题,还是别问我比较好。”
众人一愣。
随即,有人憋不住笑了。
连李世民都扯了下嘴角。
“你啊。”他摇头,“越不想管事,事情越往你头上砸。”
秦怀道低头看了看脚尖,又抬头:“陛下,我就是想偷个懒啊。”
话音未落,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一名内侍飞奔而入,双手捧着一封火漆密报,脸色发白。
“启禀陛下!燕州急报——边军夜巡发现异动,疑似敌探潜入,现场遗留兵部制式短刃一把,刃上有血迹,尚未查明归属!”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