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处,那股血腥味仍未消散殆尽。
朱岩手持那方沉重的征北大将军印,感受着铜印传来的冰冷触感,内心却如烈火般炽热。
他缓缓展开那封伪造的密信,目光掠过上面模仿某位朝臣笔迹书写的字句,以及那个独属于道衍和尚的朱砂标记。
这东西比李景隆的帅印更为棘手,却也比帅印更具价值。
它恰似一把双刃剑。
若运用得当,可离间南军,使盛庸与李景隆之间产生难以弥合的裂痕,甚至引发内斗。
若运用不当,一旦被人发觉这是燕王府的阴谋,那么燕军在道义上将会彻底陷入被动,被天下人斥为不择手段的奸邪之徒。
“将军,所有财物皆已装车,俘虏也已捆绑妥当,接下来如何行事?”
谭渊的声音将朱岩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朱岩小心翼翼地将密信和帅印收入怀中,目光恢复了清明。
“所有金银财宝,全部分予弟兄们,我分文不取。”
此言一出,周围的士兵皆愣住了,旋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打了胜仗还能分得如此多的钱财,跟随这样的将军,谁会不尽力效命?
朱岩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极为严肃:“但是!这些财物,谁都不准私自带回北平城。”
“我会安排人手,将这些财物送至你们各自家中,交予你们的父母妻儿。”
“我奔雷营的士兵,要让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但绝不能因这些黄白之物,坏了军纪,乱了军心!”
士兵们先是一愣,旋即愈发敬服。
将军不仅让他们得以发财,还替他们周全地考虑好了后路,如此体恤下属,前所未闻!
“愿为将军效死!”
这一次的吼声,发自内心深处。
朱岩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下令:“留下五十人看守俘虏和车辆,其余人,随我即刻返回北平,我们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当朱岩率领四百余骑兵,带着大胜的气势回到北平城时,已是次日黄昏。
他既未去参加庆功宴,也未回府邸,而是径直求见王妃徐氏。
燕王府,书房之内。
徐氏屏退了所有下人,仅留下心腹马和。
她看着朱岩呈上的那方铜印,以及那些记录着李景隆与朝臣往来的信件,凤眸之中,涌动着波澜。
“好,好一个朱岩,你又一次令本宫刮目相看。”
徐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夺取帅印、截断敌军归路,这功劳比在黑风口斩杀千百个敌人还要大!
“这皆是王妃运筹帷幄之功,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朱岩不卑不亢地说道。
他深知,越是功劳卓著,越要保持谦逊。
“你很好。”
徐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话锋一转:“除了这些,还有何事?”
她极为聪慧,仅看朱岩的神情,便知晓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未曾拿出。
朱岩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封伪造的密信,双手恭敬地奉上:“王妃请看,这是末将在李景隆帅车暗格中发现的,似乎事关重大。”
他并未点明这是伪造的,也未提及道衍和尚。
此事由他一个武将捅出,与由王妃自行发现,性质截然不同。
徐氏接过信,只看了一眼那个朱砂标记,握着信纸的手便微微一紧。
她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整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马和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徐氏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并未看向朱岩,而是将信纸凑近烛火。
呼。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这封信,你未曾给第三人看过?”徐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王妃,此等关系两军气运之物,末将不敢擅自做主,发现后便立刻封存,只呈予王妃一人。”朱岩垂首说道。
“好。”徐氏只说了一个字,但朱岩明白,自己赌对了。
她看向朱岩的眼神,彻底改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员勇将的欣赏,而是看待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心腹的眼神。
这个朱岩,不仅有勇有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懂得分寸,知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才是真正的大才!
“朱岩。”徐氏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亲自为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甲。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旁边的马和眼皮狂跳。
徐氏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北平有你,是本宫之幸,是燕王之幸。”
“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亲卫统领,奔雷营扩编为一千人,号为亲卫营,只听从你我二人之令。”
朱岩心中大为震动。
亲卫统领之职,奔雷营扩编之事!
这已不是简单的封赏,而是托付身家性命的信任!
他正要谢恩,书房的门却被猛地撞开。
一名王府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惶恐之色:“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徐氏眉头一蹙:“何事如此惊慌?”
那侍卫喘着粗气,声音都变了调:“高阳王,高阳王殿下他他回来了!”
高阳王,朱高煦!
徐氏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一把抓住侍卫的衣领,声音颤抖:“高煦他他情况如何?”
“殿下他兵败大名府,麾下三千精骑几乎全军覆没,殿下他身中数箭,被人用门板抬回来的,现在就在府门外,已经昏死过去了!”
轰!徐氏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高煦!”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提着裙摆,疯了一般冲出书房。
朱岩和马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之色,也立刻跟了上去。
府门外,火把通明。
然而气氛却比冰窖还要寒冷。
数十名残兵败将,人人带伤,甲胄破碎,簇拥着一副用门板做成的简易担架。
担架上,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将领,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
他身上插着三支箭矢,其中一支离心脏不过寸许,面色金紫,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正是燕王次子,素以勇武闻名的朱高煦。
然而此刻,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战将,却如一条濒死的狼王,再无半分威风。
“快,快传太医,快!”
徐氏扑到担架旁,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如刀绞,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几名王府太医匆匆赶来,围着朱高煦一番探查,一个个面如土色,不住地摇头。
“王妃,殿下他失血过多,箭创深入肺腑,又兼之心脉郁结,怒火攻心,臣等无能为力,还请王妃准备后事吧。”
为首的老太医,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徐氏一脚将他踹开,美艳的脸上满是疯狂之色:“混账!本宫的儿子不会死,你们这群废物,治不好他,本宫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绝望,笼罩了整个王府。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王妃,让末将试一试。”
众人回头,只见朱岩排开众人,走到了担架前。
“你?”
张辅不知何时也赶到了,他看着朱岩,冷笑道:“朱将军莫非不仅会神仙符法,还懂岐黄之术?殿下千金之躯,岂是你能随意触碰的!”
朱岩并未理会他,只是看着徐氏,眼神坚定。
“末将曾随师门学过一些粗浅的保命法门,不敢言能治好殿下,但或许能为殿下吊住一口气,等到王爷回师。”
他的话,宛如一根救命稻草。
徐氏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火光下异常明亮的眼睛,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她嘶声道:“好,你来!只要能救高煦,你要什么,本宫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