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丰县县衙大堂外早已挤满了百姓。昨日市集命案的消息传遍全城，百姓们都想知道张衡会如何处置于叔，有人盼着于叔能免罪，也有人担心律法难容，早早便围在衙门口，连卖早点的摊贩都把担子挑到了街角，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辰时一到，衙役敲响堂鼓，三声脆响过后，张衡身着青色官服，手持惊堂木，缓步走上公案后坐下。郭钰站在左侧，手持昨日查来的卷宗；赵虎率捕快列在两侧，腰间长刀泛着冷光；王楷、王粲则坐在下首，准备记录庭审经过。
“带犯人于叔！”
赵虎高声喝喊，声音震得大堂梁柱微微发颤。
不多时，于叔被两个衙役带了进来。他身上的血迹已洗净，换了身干净的粗布短打，却依旧面色憔悴，眼神里带着几分疲惫，唯独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畏缩。他走到堂中，对着张衡拱手行礼，却没有下跪，不是不敬，而是骨子里的侠义让他不愿在“为妻复仇”的事上低头。
张衡拿起惊堂木，轻轻一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律法的威严：“人犯于叔，汝可知罪？”
堂外百姓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目光紧紧盯着于叔。于叔缓缓抬头，看着张衡，声音平静却坚定：“我知罪。我杀了孙三，按律该罚，我认。但我不后悔，孙三逼死我妻，此仇不共戴天，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他。”
“大胆于叔！”
赵虎厉声呵斥：“公堂之上，竟敢如此狂妄！”
“赵捕头稍安勿躁。”
张衡抬手阻止，目光依旧落在于叔身上：“本君问你，你昨日供认，孙三调戏于氏、逼其自尽，可有证据？”
于叔刚要开口，就见堂外传来一阵骚动，卖馍的王娃带着十几个百姓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染血的布条，那是于氏自尽时撞墙染血的衣角，被王娃小心地收了起来。王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举布条：“县君！这是于婶自尽时的布条，还有我们十几个百姓，都能证明孙三前几日调戏于婶，还带着家丁堵她！”
跟着进来的百姓也纷纷跪倒，齐声喊道：“请县君明察！孙三恶贯满盈，于叔是被逼无奈才杀人的！求县君从轻发落！”
张衡示意衙役接过布条，又对王娃道：“你前日说，孙三的家丁参与逼死于氏，可有具体人名？”
王娃连忙点头：“有！孙三的家丁李二和张五，那日就是他们帮孙三堵的于婶！昨日捕快已把他们抓来了，就在堂外！”
张衡对赵虎点头：“带李二、张五上堂。”
两个家丁被带进来时，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吓得浑身发抖，一进堂就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县君饶命！是孙三逼我们做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是故意要逼死于婶的！”
“哼！奉命行事？”
张衡拿起桌上的卷宗，扔到两人面前：“昨日捕快查抄孙三家，不仅搜出你们欺压商贩的账册，还有你们强占百姓田地的地契！你们跟着孙三作恶多端，如今还想狡辩？”
李二、张五看着卷宗上的证据，脸色瞬间惨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张衡目光扫过堂中众人，声音渐渐放缓，却依旧带着分量：“于叔，你为妻复仇，情有可原；但杀人终究是律法不容，本君若不治你的罪，恐难服众。”
于叔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轻轻点头：“我明白。县君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绝无二话。”
堂外百姓顿时急了，纷纷喊道：“县君！于叔是好人啊！不能治他的罪！”
张衡却没有像此前那般抬手安抚，反而缓缓拿起惊堂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眸沉默片刻，再抬眼时，眼底的温和已被律法的冷硬取代，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大堂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案件明了！人犯于叔，虽因妻亡复仇，却终究犯下故意杀人之罪，依东汉律法，当处死刑！本君判你，暂且收押入监，待秋后问斩！”
“什么？！”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于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求饶的姿态。
堂外百姓瞬间炸开了锅，王娃更是扑到衙门口，哭喊着拍打着麻绳：“县君！您判错了！于叔是被逼的！孙三才是坏人啊！您不能杀于叔！”
十几个百姓也跟着跪了一地，齐声请愿：“求县君开恩！饶过于叔！”
庭审结束后，张衡刚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喝口凉茶，就见张鲁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张鲁一进门就攥着拳头，脸上满是不服气，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急促：“老爹！你怎么能判于叔死刑啊！于叔是为了给于婶报仇才杀的孙三，孙三那种坏人死有余辜，于叔是英雄啊！”
他顿了顿，又想起之前听张衡讲过的古代游侠故事，连忙补充：“你不是说，古代的游侠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于叔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不欺负百姓，还帮过城西的王阿婆挑水，帮李伯修过屋顶，怎么能判他死刑呢？”
郭钰也走上前，语气诚恳：“兄长，方才在大堂上我虽未多言，但私心里也觉得于叔行事磊落。他明知杀人偿命，却依旧敢为亡妻讨公道，事后不逃不避，坦然受罚，这份风骨，真乃君子所为。再说，百姓对他多有同情，若真判了死刑，恐怕会寒了民心。”
张衡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眼前一少一长两个满脸担忧的人，忽然笑了，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这么说，你们是觉得我做错了？不应该判他死刑？”
张鲁刚要再争辩，却见张衡脸上的笑容骤然褪去，指尖敲击桌面的力度也重了几分，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公琪，你以为律法是可以随意变通的吗？于叔是为妻复仇，情有可原，但他终究是杀了人，若因为‘孙三是坏人’，就可以绕过律法，那往后人人都可以‘替天行道’为名，手持利刃杀人，整个大汉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张鲁被他突如其来的强硬吓了一跳，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可是…可是于叔是好人啊，孙三本来就该杀……”
“好人犯错，就不用受罚了吗？”
张衡打断他，目光扫过两人，语气里满是沉重：“我知道你们同情于叔，我也知道百姓都盼着他能免罪。但我是丰县的县长，不仅要护着丰县的百姓，更要守着大汉的律法。今日我若因为‘情有可原’就轻饶于叔，明日就会有人借着‘替人报仇’的名头，在市集上拔刀杀人；后天就会有豪强借着‘惩治恶徒’的由头，欺压弱小，到那时，律法成了摆设，丰县就会乱成一锅粥，百姓只会更苦！”
张鲁站在一旁，脸上的恳切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他知道张衡说的是实情，只是心里依旧为于叔惋惜，轻声道：“老爹说的是，只是…只是于叔这般风骨，若真要伏法，实在可惜。”
“可惜也得守着规矩。”
张衡拿起桌上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指尖摩挲着杯沿：“我知道你们觉得我铁石心肠，但你们想想，前几日因赌债杀人的李二，我判了他流放；上个月强占民女的王地主，我判了他杖责，他们哪个没有‘理由’？李二说‘被人骗了钱’，王地主说‘那女子自愿’，若我都信了，律法还能服众吗？”
张鲁低下头，小声嘟囔：“可于叔跟他们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张衡的声音依旧强硬：“在律法面前，无论是为妻复仇的游侠，还是为钱杀人的赌徒，只要犯了罪，就该受罚。这不是我心狠，是大汉四百年来的规矩，不能坏在我手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知道百姓会骂我，会说我是‘不分情理的坏官’，但我认了。只要能守住丰县的秩序，只要能让百姓知道，遇事该找官府，而不是自己动手，这点骂名，我担着。”
郭钰看着张衡紧绷的侧脸，忽然想起昨日查抄孙三家时，张衡在沉默的模样，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却也不敢再多问，他知道张衡的性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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