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张鲁就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刚想伸个懒腰,却忽然瞥见床边站着个身影,那是个穿着浅绿布裙的少女,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朵小小的白色绒花,正垂着手,安安静静地站在离床三尺远的地方。
张鲁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缩了缩,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你是谁?怎么在我房间里?”?
少女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皮肤白净,眉眼弯弯,鼻梁小巧,嘴唇是淡淡的粉色,看着格外清秀。见张鲁醒了,她连忙屈膝行了个浅礼,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公子莫怕,奴婢名叫亦儿,是来伺候公子起居的。”?
“伺候我?”
张鲁更疑惑了,他从蜀地到丰县,一直都是自己打理日常,偶尔卢氏会来帮他整理衣物,从未有过专门伺候的人。他挠了挠头,追问:“是谁让你来的?我爹知道吗?”?
亦儿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是老爷…张县君让奴婢来的。奴婢原本是城西李记布庄的丫鬟,去年布庄老板欠了赌债,要把奴婢卖到扬州去,是老爷路过,替奴婢赎了身,还问奴婢愿不愿意来府里伺候公子。奴婢无家可归,能跟着公子,已是天大的福气。”?
张鲁这才明白过来,想来是老爹见他最近总跟着去县衙,又要帮着郭钰清点县兵名册,怕他没时间打理自己,才特意寻了人来伺候。只是他从小在天师府长大,身边虽有师兄弟,却没跟同龄的少女相处过,一时竟有些拘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那…那你不用站着了,找个凳子坐下吧。”
张鲁小声说,目光却忍不住往亦儿身上瞟,她的布裙虽朴素,却洗得干干净净,裙摆还绣着一圈小小的兰草纹,看着很是雅致。?
亦儿却没敢坐,只是依旧垂着手:“奴婢是来伺候公子的,怎能跟公子同坐?公子若是醒了,奴婢先伺候您洗漱吧?热水已经在外面备好,还有夫人今早刚蒸的米糕,奴婢去给您端来?”?
“不用不用!”
张鲁连忙摆手,他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我自己来就行,你…你要是没事,就先出去吧,我换件衣裳就去找我爹。”?
亦儿愣了愣,随即温顺地应道:“是,奴婢就在门外候着,公子有需要,喊一声就行。”说罢,她又行了个礼,轻轻退了出去,还顺手帮张鲁带好了房门。?
张鲁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还有些发懵。他快速换好浅灰布袍,推门出去时,正好看到亦儿站在走廊下,手里端着个铜盆,里面放着毛巾和皂角。见他出来,亦儿连忙上前:“公子,您洗漱吧,水还是温的。”?
张鲁接过铜盆,脸颊微微发烫:“谢谢你啊,亦儿。”?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亦儿的眼睛亮了亮,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公子不用跟奴婢客气,这是奴婢该做的。”
两人正说着,就见卢氏从正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她看到张鲁和亦儿,笑着走上前:“鲁儿醒了?亦儿这孩子手脚麻利,以后你起居就不用我操心了。”
她又转头对亦儿道,“鲁儿年纪小,性子也直,你多担待些,要是他有什么不懂的,你慢慢教他。”?
亦儿连忙应道:“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好好伺候公子。”
张鲁听着母亲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我都快十岁了,哪里还小?”?
卢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娘眼里,你永远是孩子。快洗漱完,去前院找你爹吧,你爹说今日要带你去县兵营房,看看你郭叔训练县兵。”?
“真的?”
张鲁眼睛一亮,瞬间把“被伺候”的拘谨抛到了脑后:“我这就洗漱!”?
刚跑到前院,张鲁就看到张衡正和郭钰站在老槐树下说话,他脚步一停,拉着亦儿的衣袖快步走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又困惑的模样:“老爹!你怎么突然给我找了个丫鬟啊?我从小在天师府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现在突然有人跟着,我…我有点不适应。”?
亦儿站在张鲁身后,听到这话,手里的水壶微微晃了晃,眼神里闪过一丝局促,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怕自己给张衡添麻烦。?
张衡见儿子一脸别扭的模样,又看了看亦儿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张鲁的肩膀,示意他先别急:“你先别急,听爹给你慢慢说。”
他转头对亦儿温和道,“亦儿,你先去给郭先生倒杯凉茶,我跟公琪说几句话。”?
亦儿应声点头,提着水壶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临走前还悄悄看了张鲁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
等亦儿走远,张衡才拉着张鲁在石凳上坐下,语气放缓:“你以为爹是随便找个人来伺候你?亦儿这孩子命苦,她家乡去年遭了水灾,爹娘都没了,她一路乞讨到丰县,被李记布庄的老板收留,本以为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没想到那老板是个赌鬼,欠了钱就想把她卖到扬州的窑子里去。”?
张鲁听到“卖到窑子里”,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什么?那老板也太坏了!”?
“是啊。”
张衡叹了口气,想起当时的情景:“我那天去城西查访布价,正好看到亦儿跪在地上哭着求老板,说宁愿多干活也别卖她。我问清缘由后,就替她赎了身,本想让她跟着你娘做点针线活,可你娘说,你最近总跟着去县衙,有时忙到天黑才回来,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让她来照顾你起居,也算是给她一个安稳的去处。”?
张鲁这才明白,原来亦儿背后还有这样的遭遇,他想起刚才自己对亦儿的拘谨,心里忽然有些愧疚:“那…那亦儿是不是很怕再被卖掉啊?”?
“应该是。”
张衡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她刚到府里时,连吃饭都不敢多夹一筷子,生怕做错事被赶走。你娘跟她说了好几天,她才敢放松些。公琪,爹不是让你把她当‘丫鬟’,是想让你多个人作伴,你看你钰叔家的碧儿、凝儿,都有人照顾起居,你身边多个人,平时也能有人跟你说说话,不好吗?”?
张鲁低下头,手指轻轻抠着石桌的纹路,小声说:“可是…可是我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刚才亦儿要帮我洗漱,我都不好意思了。”?
张衡忍不住笑了,揉了揉他的头:“臭小子,不用把‘伺候’看得那么重。你要是不习惯,就让她跟你一起做事,比如你看书写字,她可以帮你磨墨;你帮助县衙处理事务,她可以帮你拿水壶。你们年纪差不多,慢慢就熟悉了,到时候你就会觉得,身边多个人,其实挺好的。”?
正说着,亦儿端着凉茶回来了,她把茶杯递给郭钰,又给张衡和张鲁各端了一杯,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却悄悄观察着张鲁的神色。?
张鲁抬起头,正好对上亦儿的目光,他连忙露出一个笑容:“亦儿,刚才对不起啊,我不是不喜欢你跟着,就是…就是有点不习惯。”?
亦儿没想到张鲁会主动跟自己道歉,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摇头:“公子不用道歉,是奴婢…是我没做好,要是公子觉得不方便,我以后少跟着您就是了。”?
“不是不是!”
张鲁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后你不用总跟我客气,咱们…咱们就像朋友一样,好不好?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我,我知道好多县兵的事呢!”?
亦儿听到“朋友”两个字,嘴唇微微动了动,眼眶忽然有些发红,她用力点头:“好!谢谢公子!”?
张衡看着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渐渐缓和,心里也松了口气。郭钰在一旁笑着道:“这就对了嘛!公琪你以后有亦儿帮忙,也能多学点怎么照顾人,省得总跟个小毛猴似的,到处乱跑。”?
张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转头对亦儿道:“亦儿,一会儿我给你介绍两个妹妹认识,都是自家人,以后咱们就能在一起玩了,你跟我来啊!”?
亦儿笑着点头:“好,我跟着公子。”
张鲁拉着亦儿的手,快步往郭钰家的方向走,郭钰一家就住在张家老宅的西跨院,两院之间只隔了一道月亮门,几步路就到了。刚推开月亮门,就看到郭碧正蹲在廊下喂鸡,郭凝则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小人。?
“碧儿!凝儿!我带新朋友来啦!”张鲁老远就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雀跃。?
郭碧听到声音,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米,好奇地望过来:“新朋友?是谁啊?”
她看到张鲁身边的亦儿,眼睛一下子亮了,亦儿穿着浅绿布裙,梳着双丫髻,看着清秀又文静,跟平日里一起疯跑的郭凝完全不同。?
郭凝也停下笔,抬头看向亦儿,小脸上带着几分腼腆,悄悄把树枝藏到身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张鲁拉着亦儿走到两人面前,语气自豪地介绍:“这是亦儿,以后就跟咱们一起玩啦!亦儿,这是郭碧,这是郭凝,她们都是钰叔的孩子,比我小一岁,以后你就是大姐了!”?
亦儿连忙对着郭碧、郭凝屈膝行礼,声音轻柔:“郭碧小姐,郭凝小姐,我叫亦儿,以后请多指教。”
“哎呀,不用这么客气!”
郭凝一把拉住亦儿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几分力气,瞬间驱散了亦儿的拘谨:“咱们都是自家人,你叫我凝儿就好!”
反倒是郭碧比较像一个大姐姐的姿态,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也叫我碧儿就好。”
三个女孩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张鲁站在一旁,看着亦儿脸上渐渐褪去的拘谨,露出开心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老爹说得对,身边多个人作伴,真的挺好的。?
这时,李氏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篮刚蒸好的麦饼,看到四个孩子凑在一起,笑着道:“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亦儿刚来,肯定还没吃过咱们家的麦饼,快过来尝尝,里面夹了芝麻,可香了。”?
“好啊!”
郭碧拉着亦儿跑过去,拿起一个麦饼递到她手里:“亦儿你快吃,我娘做的麦饼最好吃了!”?
亦儿接过麦饼,咬了一口,芝麻的香味瞬间在嘴里散开,暖乎乎的,让她想起小时候娘做的饼。她眼眶微微发红,却笑着说:“真好吃,谢谢李夫人。”?
李氏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想吃了就来西跨院找我,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阳光透过月亮门,洒在四个孩子身上,麦饼的香味、清脆的笑声,混在一起,格外温馨。张鲁看着亦儿终于融入进来,心里也暖暖的,他知道,从今往后,亦儿不再是孤单一人,他们会像家人一样,一起在这老宅里,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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