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山的夜总是静得早。天师府西厢房的窗棂上,还沾着傍晚采回来的艾草碎末,月光透过竹影洒进来,在青石板地上织出细碎的银纹。张鲁蜷在铺着粗布褥子的木床上,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连睡梦中都藏着心事。?
今日他跟着五师叔王极在药田忙活了大半日,辨认草药时差点把“徐长卿”认成“白薇”,被王极笑着敲了敲额头。可只有张鲁自己知道,他走神不是因为认不清草药,八年来,他早已从最初那个连“张鲁”这个名字都陌生的穿越者,渐渐适应了“天师府小少爷”的身份,只是心底那层秘密,像裹了棉絮的火,总在无人时灼得他不安。?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历史系大学生,床头堆着半人高的三国史料,连毕业论文写的都是《五斗米教在汉末的政教影响》。八年前那个深夜,他刚在《三国志14》里打下汉中,正对着屏幕里的“张鲁”势力傻笑,眼皮就重得抬不起来。梦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一名自称南华老仙的老者摇着羽扇在雾里晃啊晃,“跟我来”的声音像绕在耳边的风,等他再睁眼,喉咙里只能发出婴儿的咿呀声,眼前是抱着他、眼眶通红的张衡夫妇,他成了张道陵的孙儿,那个后来在汉中建立“政教合一”政权的张鲁。?
“呼……”
睡梦中的张鲁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指尖碰到了枕边那把小小的桃木剑。这是去年爷爷张道陵亲手给他削的,说能“驱邪安魂”,那时他还不懂,只觉得爷爷的手满是老茧,却暖得很。前几日他还见爷爷在三清殿打坐,怎么今夜……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站在天师府的前院,院中的老桃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薄雪。
而桃树下,正站着那个他白日里还念叨的人。?
“爷爷?”
张鲁先是愣了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小跑到桃树下,仰头看着张道陵,语气里满是惊喜:“您怎么在这里呀?方才我还梦到您了呢!”
他伸手想去拉张道陵的衣角,却又想起自己白日里认错草药的糗事,手又缩了回来,挠了挠头:“爷爷,我今日跟极叔认草药,又把‘徐长卿’当成‘白薇’了”?
张道陵依旧是那身玄色道袍,银白的长须垂到胸前,眼神温和得像春日的山涧水,他抬手摸了摸张鲁的头,掌心的温度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哈哈哈,草木本就相似,多认几次便会了。”?
张鲁听到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又好奇地问:“爷爷,您今夜怎么没在三清殿打坐呀?是特意来这里看桃花的吗?”
他记得爷爷总说,这棵老桃树是他年轻时种的,每年花期都会来树下待上一会儿,可今日傍晚他路过前院时,还没见桃花开呢,怎么夜里突然就满树烂漫了??
张道陵望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张鲁看不懂的复杂,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声问:“鲁儿,这些年在天师府,过得开心吗?”?
“开心呀!”
张鲁用力点头,掰着手指头数:“钰叔教我读书,良叔教我习武,极叔带我修习道法,还有爹和娘,都对我特别好!”只是偶尔,他会想起穿越前的父母,想起宿舍里的兄弟,那种孤独感会悄悄冒出来,但他从不敢说出口。
“你不是我的孙儿,却也是我的孙儿。”
张道陵突然道,指尖轻轻落在他的头顶:“八年前,这孩子生了场大病,身子弱得撑不住了,是你来了,带着另一个魂魄,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鲁儿,我该谢谢你。”
“您…您都知道?”
张鲁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我……”?
“傻孩子,哭什么。”
张道陵伸手擦掉他的眼泪,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让人心安,“你护了鲁儿的命,也护了我张家这根苗,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这些年,你把‘张鲁’这个名字,活成了该有的样子,这就够了。”
张道陵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只是鲁儿,你可知,你身上藏着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
张鲁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除了贴身戴着的、母亲给的平安锁,什么都没有:“是平安锁吗?娘说这是保我平安的。”?
“不是平安锁。”
张道陵摇了摇头,声音忽然变得郑重:“是‘紫星帝韵’。乱世将至,而你,便是那能改变天下的‘紫微星’。只是如今你年纪还小,还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紫微星?改变天下?”
张鲁听得一头雾水,他只是个想在乱世里活下去、护着身边人的穿越者,怎么就和“改变天下”扯上关系了?
“爷爷,我听不懂…我只想好好跟着您学本事,以后保护爹和娘,保护天师府的人。”?
“会有那一天的。”
张道陵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只是鲁儿,你要记住,无论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心。你是张鲁,是五斗米教的后人,更是那个想护着百姓的孩子。若是丢了本心,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走不远。”?
张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张道陵的道袍:“爷爷,您明日能教我画符吗?极叔说,您画的符最灵了,能给山下百姓治病。”?
张道陵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温和:“明日…爷爷可能没时间了。鲁儿,你要自己好好学,以后替爷爷,多帮衬些百姓。”?
“啊?那爷爷要去做什么呀?”
张鲁有些失落,他盼着跟爷爷学画符盼了好久了。?
张道陵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双臂,眼中满是慈爱:“鲁儿,过来,让爷爷抱一抱。”?
张鲁立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感受着爷爷身上熟悉的草药香。可就在这时,张道陵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一点点消失在他的怀里。?
“爷爷!”
张鲁急得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满手的桃花瓣:“爷爷,您别走!您还没教我画符呢!”?
“鲁儿,好好活,守好本心……”最后的声音像风,轻轻拂过耳边。?
张鲁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眼角还挂着泪。窗外的月光依旧,枕边的桃木剑还在,手心却多了一片干了的桃花瓣。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的平安锁还在,可爷爷的身影,却消失在了梦里。
张鲁坐在床上,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手心的桃花瓣被攥得发皱。梦里爷爷消失的画面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明日可能没时间了”“替爷爷多帮衬百姓”,这些话在他脑子里反复打转,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突然冒了出来。?
他猛地掀开铺盖,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往屋外跑。西厢房到三清殿的路他走了无数遍,可今夜却觉得格外长。廊下的灯笼晃着暖黄的光,照亮他跑过的青石板,也照亮他脚底板沾着的草屑与泥土。?
“小师弟,怎么不穿鞋就跑啊?”
守在药圃旁的师兄见他冲过来,连忙伸手想拦,却被他晃了过去;路过母亲卢氏的房间时,听见外面叫喊声,也出来查看,看见张鲁没穿鞋就在院子里奔跑:“鲁儿,你要……”去哪俩个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看到张鲁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所有人的提醒都像风,从他耳边刮过,他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爷爷,去三清殿找爷爷。?
三清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张鲁喘着粗气推开门,殿内的景象让他瞬间停住脚步,父亲张衡跪在三清像前,手里捧着玉印;郭钰师叔站在一旁,眼圈通红,手里还攥着老子想尔注;吕良师叔靠在殿柱上,平日里紧握长戟的手,此刻却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爹……”?
张鲁的声音带着颤,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爷爷呢?爷爷不是说在三清殿打坐吗?他在哪?”?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张衡缓缓转过身,看着儿子赤着的脚、沾着泥土的裤脚,还有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喉结滚动了好几次,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郭钰别过头,不忍再看;吕良重重叹了口气,将脸转向殿外。
他们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张鲁最后一丝希望。梦里爷爷温和的眼神、消失的身影,还有此刻所有人的反应,都在告诉他一个他不敢相信的事实。?
“爹,你说话啊!爷爷呢?”
张鲁往前跑了两步,抓住张衡的衣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是不是…是不是爷爷出事了?他为什么会去我梦里?他说没时间了,是不是骗我的?”?
张衡蹲下身,轻轻握住儿子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鲁儿,你爷爷…清晨,在山顶羽化归道了。”?
“羽化归道?”
张鲁愣住了,这个词他听师父们说过,却从未想过会用在爷爷身上:“什么是羽化归道?是去山上修炼了吗?那他还会回来吗?他还没教我画符呢!”?
张衡走过来,蹲在张鲁身边:“不会回来了……你极叔与你爷爷同去的,现在还未归来。”?
“不可能!”?
张鲁猛地后退,摇着头往后跑:“你们骗我!爷爷肯定还在,他说不定在山顶,在桃树下,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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