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用劣质信纸书写,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阴狠恶毒的匿名信,经由层层转递,最终悄无声息地躺在了轧钢厂厂长李卫国的办公桌上。
信纸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仿佛书写者在下笔时,每一划都灌注了极大的怨气,力透纸背。
“拉帮结派”、“搞资本主义小集团”、“以权谋私”、“腐化堕落”。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汇,在那个年代,拥有着足以将任何一个干部的政治生命彻底碾碎的恐怖力量。
李卫国将信纸拿起,对着窗外的光线,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他指腹摩挲纸张的细微声响。
他没有像易中海所预料的那样,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那两道浓黑的眉毛,在读完信后,缓缓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将信纸轻轻放回桌面,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投向了窗外那几根正在冒着白烟的高耸烟囱。
陈宇。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
随之而来的,不是信中所描绘的那个不堪形象,而是一个个鲜活而具体的画面。
是那个在全厂技术大会上,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阐述食堂改革方案的年轻人。
是那个顶着所有压力,硬生生将一潭死水的食堂,变成了如今让全厂工人都赞不绝口的后勤标杆的实干家。
更是那个在面对何雨柱等旧势力的挑衅时,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最终凭借实力赢得所有人尊重的青年才俊。
李卫国的手指,在光滑的办公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一个真正搞资本主义小集团的人,会把食堂的账目做得那么清晰透明,甚至主动邀请财务科随时审查吗?
一个真正以权谋私的人,会把提升全厂职工伙食水平,当作自己工作的头等大事吗?
这封信,处处透着一股子虚张声势的拙劣和狗急跳墙的怨毒。
李卫国心里明镜似的。
这背后,必有蹊跷。
是有人,眼红了。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刚要拨给纪律科,手指却在拨盘上空停住了。
不行。
一旦启动了官方程序,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对陈宇的声誉都是一种伤害。调查本身,就是一种污点。对于自己看好的年轻人,他不愿意让他承受这种无妄之灾。
李卫国放下电话,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这件事,他要亲自去查。
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地查。
当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李卫国没有坐厂里派给他的专车,而是换了一身普通的蓝色工装,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朝着四合院的方向而去。
他的第一站,就是矛盾的源头。
以“关心职工家属生活,进行家访”的名义,他敲开了院里那几户接了食堂杂活的家属的门。
“大姐,最近在食堂干活,还习惯吧?陈主任没给你们穿小鞋吧?”
李卫国坐在小马扎上,端着搪瓷缸子,话语说得极其随意。
那家属一听,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厂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陈主任那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以前我们这些家属,想找个活计贴补家用多难啊!是陈主任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活虽然累点,但心里踏实!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血汗钱,食堂的账记得清清楚楚,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另一家的妇女也凑过来,满脸感激。
“就是!我们赚的工钱,完全是按厂里临时工的标准来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陈主任说了,这是规矩,谁也不能坏了。这哪里是什么小集团,这分明是陈主任在响应号召,帮我们解决困难啊!”
一圈走访下来,李卫国的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底。
那些妇女们质朴又真诚的话语,比任何书面报告都更具说服力。
第二天,李卫国没有去厂里,而是直接拐了个弯,去了街道办事处。
当他说明来意,想要了解一个名叫“刘光福”的年轻人的情况时,负责档案管理的街道办王干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
“李厂长,您怎么问起他来了?”
王干事一边说着,一边从档案柜的最底层,抽出了一份厚得有些异常的牛皮纸档案袋。
“啪”的一声,档案袋被放在桌上,扬起一阵灰尘。
“这小子……这么说吧,就是我们这片儿有名的一个刺头。从上学那会儿起,打架斗殴、拉帮结派,就没断过。这是他历年来的所有档案记录,您自己看吧。”
李卫国接过来,打开。
一份份情况说明,一份份检讨书,还有几次因为斗殴造成的街道调解记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最近的一份记录,赫然就是前不久,因为争风吃醋,带人围殴,把别人脑袋打破了的事情。
王干事指着那份记录,直摇头。
“李厂长,我们街道办给出的最终意见很明确:此人思想品德存在严重问题,组织纪律性差,自由散漫,表现不佳。我们这里,是绝不会向任何单位推荐他入职的。”
至此,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被严丝合缝地拼上了。
李卫国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
回到办公室,李卫国拿起电话,拨通了锻工车间的内线。
“让刘海中,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此刻的刘海中,正在车间里幻想着自己即将到来的美好前程。他以为是自己的举报信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厂长这是要找他核实情况,然后嘉奖他这个“有功之臣”。
说不定,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车间副主任的位子,马上就要向他招手了。
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领,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您找我?”
刘海中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腰杆却挺得笔直,努力想展现出自己“干部”的派头。
办公室里,气氛严肃得有些压抑。
李卫国坐在办公桌后,没有让他坐,也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一份文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刘海中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他局促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终于,李卫国抬起了头。
但他并没有提那封举报信的任何一个字。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刘海中身上,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问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刘海中同志,我听说,你儿子刘光福,前段时间在街道跟人打架,把人家的头给打破了。”
李卫国的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刘海中的耳朵里。
“我就是想问问你,最后,你们家赔了人家多少钱啊?”
轰!
这句话,不亚于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狠狠劈在了刘海中的天灵盖上!
他……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不是早就花钱私了吗?!连派出所都没惊动!
刘海中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如同一张白纸。
那双因为得意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此刻骤然瞪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看着李卫国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神,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穿了他的所有侥幸。
厂里……
厂里什么都知道了!
那封信!那次家访!街道办!
所有的线索,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串联、碰撞,最终指向了一个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结论——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自作聪明、跳梁小丑!
“咕咚。”
刘海中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剧烈地滑动着。
他的两条腿,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剧烈地颤抖起来,再也无法支撑他那肥硕的身体,几乎要当场瘫软在地。
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先是细密的汗珠,随即汇聚成流,顺着他脸颊的肥肉,瀑布一般,哗哗地往下淌。
在李卫国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注视下,刘海中心中那道由贪婪和侥幸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碎,轰然倒塌。
他再也扛不住了。
“厂长……我……我说……我说……”
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
“是……是一大爷!是易中海!是他……是他指使我这么干的!信是他让我写的,词是他教我说的,都是他!是他嫉妒陈宇,想要把陈宇拉下马啊!”
他当场就把所有的所有,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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