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沿簪身裂痕滑下,渗入石缝,萧景琰未再看那枚断簪一眼。他起身,左手三指从剑柄移开,将白瓷盏收入袖中。幽冥引的寒流仍在经络中游走,肋骨处的钝痛被压制,却未消散,像一根细铁钉卡在骨缝里,随呼吸微微震颤。
他走出岩洞,风从后山穿出,吹动半马尾发丝。前方试炼道已亮起青光,一座六角阵台立于山腰,刻满交错剑痕,中央浮着一枚青铜铃。守阵弟子见他独行而来,冷笑一声:“世子也敢来闯幻境?这关卡专破执念,凡人进去,十息内便哭着爬出。”
萧景琰不答,右手三指轻抚“孤光”剑柄,借幽冥引残余寒意稳住灵力流转。他抬步踏上阵台,足尖落处,青铜铃无声一震。
阵纹亮起。
眼前景象骤变。
风雪扑面,寒气刺骨。他站在北境雪原中央,脚下是破碎的战旗,旗杆斜插冻土,旗面染血,写着一个残缺的“萧”字。四周横尸遍地,皆是他前世亲信部将,铠甲碎裂,咽喉被割,死状狰狞。远处高台上,一人负手而立,身穿鎏金蟒袍,面容与萧景瑜一般无二。他嘴角含笑,目光俯视,如同看一只将死的蝼蚁。
“兄长,这江山你不守,我便替你守了。”萧景瑜开口,声音清润如玉,却字字带毒。
台下,裴仲跪地,双手捧着一面人皮鼓。鼓面泛黄,隐约可见人脸轮廓。他抬手一击,鼓声如雷,雪地上瞬间浮出百具尸傀,眼眶空洞,齐齐向萧景琰爬来。
萧景琰本能欲拔剑,却发现“孤光”不在腰间。他低头,手中空空,灵力枯竭,经脉如被冰封。这正是他前世自陨前的最后一刻——修为尽废,孤身一人,被至亲背叛,被权臣围杀,无路可退。
尸傀逼近,指尖抓地,发出刺耳摩擦声。
他后退一步,脚跟抵住旗杆。风雪中,他忽然闭眼。
【剑心通明】悄然铺展。
识海澄澈如镜,映照出眼前一切破绽。
风雪轨迹不自然——雪花本应随风斜落,却呈直线坠下,如同被阵法操控。裴仲鼓声频率有异,每三击必与怀中玉简产生微弱共振,那是幻境借外力扰动识海的痕迹。而萧景瑜——他左袖褶皱走向与现实不符,前世此人惯用右手理袖,袖口纹路应向右斜,而眼前幻象却是左斜。
破绽三处,皆可破。
他睁眼,左手三指按于心口,指尖触到断剑疤痕。那道伤,是重生那夜斩断王府杏树所留,也是他立誓斩断权谋虚妄的印记。
“我非归来,乃重临。”他低声。
脚下阵纹轰然裂开一道缝隙,寒气倒灌。
幻境动摇。
萧景瑜笑容凝固,裴仲鼓声戛然而止。尸傀停在三步之外,空洞的眼眶转向他。
风雪骤停。
场景再变。
他站在王府寝殿内,烛火摇曳,药香弥漫。床榻上,一名少年仰面躺着,面色青紫,七窍渗血,正是未重生前的自己。萧景瑜立于床前,手中握着一只空瓷瓶,瓶身写着“寒髓散”。
“兄长聪慧过人,可惜……不信我。”萧景瑜轻叹,将瓷瓶抛入火盆,火焰瞬间转黑。
床榻上的“他”喉咙发出咯咯声,手指抽搐,最终僵直。
这是他前世真正的死法——被亲弟下毒,含恨而终,无人收尸,连葬礼都未举行。
幻境核心,正在以最屈辱的记忆,瓦解他的意志。
萧景琰立于殿中,冷眼旁观。
他未怒,未悲,甚至未动。
【剑心通明】流转不息,映照两世命运交汇点。
若他不曾死,便不会觉醒剑心通明。
若他未被背叛,便不会斩断权谋执念。
若他不曾自陨,便不会重活一世,执剑问道。
这一世的他,早已不是困于宫墙的世子,而是手握断剑、心向剑道的修者。
“你非我。”他开口,声音平静如冰湖,“乃我所弃之壳。”
话音落,虚空中一道剑光凝成,“孤光”再现他手中。剑身残缺,却锋芒不减。
他抬剑,剑锋直指幻影眉心。
幻影睁眼,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
一剑斩落。
剑光如霜,自幻影天灵劈下,直透胸腹。幻影未叫,未闪,只是缓缓崩解,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刹那间,体内灵力轰然震荡。
经脉如被重锤敲击,又似被利刃剖开。灵力如洪流冲刷旧道,强行拓宽通路。识海深处,那缕上古剑灵残意微微震颤,剑心通明自动升华,视野所及,竟能窥见灵力在经络中的流转轨迹。
修为突破,凝气八重。
阵台外,地面冰蓝剑纹蔓延三尺,寒气凝霜,草木枯萎。守阵弟子脸色骤变,连连后退,撞上身后石碑才停下。
幻境已破。
萧景琰睁眼,仍立于阵台中央。青铜铃静止不动,六角阵纹熄灭大半。他呼吸平稳,额角却渗出一丝血线,顺着眉骨斜疤滑下,滴落在“孤光”剑柄上。
血未流,剑未颤。
他左手三指缓缓移回剑柄三寸处,指尖触到那道永不消退的剑形疤痕。怀中玉简冰寒如旧,却不再脉动。
阵台边缘,白瓷盏静静躺着,盏底残留的水渍已干涸,只余一道细痕,斜斜划过瓷面。
他抬步下台,靴底碾碎一层薄霜。
守阵弟子张了张嘴,终未出声。
山风掠过,吹动他半马尾发丝,发梢泛起微不可察的银芒。
他行至山道转角,忽停步。
前方石壁上,一道剑痕斜劈而下,深达三寸,边缘整齐,显然是新刻。他凝视片刻,认出这一式——正是《上古剑典》第三页所载“断尘”,以剑意斩断执念,不滞于形。
他未多言,抬手将“孤光”归鞘,转身离去。
风中,那道剑痕边缘,一块碎石悄然剥落,坠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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