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元二年(前87年)春,长安未央宫的铜钟还没来得及敲响暮春的节律,汉武帝刘彻的气息便散在了龙榻上。
当驿卒快马把“上崩于五柞宫”的消息送到燕国蓟城(今北京)时,燕王刘旦正坐在东宫的漆案前,摩挲着案上那枚刻着“燕王玺”的玉印。
这枚印玺陪了他十九年,从十七岁受封燕王起,他便望着长安的方向,等着一枚更重的印玺。
刘旦是武帝第三子,母为李姬。他自小便不是安分的皇子:读《春秋》能断大义,习骑射可挽强弓,更爱招揽天下宾客,蓟城的客舍常年住满游士、方士与剑客。
武帝曾对左右说“旦有武略,类我”,可这份“类我”的特质,偏偏撞上了西汉宗室最敏感的“长幼有序”与“储位定夺”。
征和二年(前91年)的“巫蛊之祸”是第一个转折点。太子刘据被逼自杀,储位空悬,武帝的儿子们突然看到了机会。当时次子刘闳早逝,刘旦成了在世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个。
按照古法“立嫡以长”,他觉得自己理应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武帝晚年偏爱钩弋夫人所生的幼子刘弗陵,嫌刘旦“性刚,好揽权”,不仅没立他为储,反倒在他上书“愿入宿卫长安,备不虞”时,怒斥其“欲夺太子位”,还削了燕国三个县的封地。
那一次斥责像一盆冷水,却没浇灭刘旦的野心。他退回蓟城,表面上收敛锋芒,暗地里仍让宾客打探长安动静。
直到后元二年武帝驾崩,辅政大臣霍光、金日磾等人奉遗诏,立八岁的刘弗陵为帝(汉昭帝),刘旦的不满终于冲破了伪装。
昭帝即位的玺书送到燕国时,刘旦捧着那封封泥完好的诏书,却当着使者的面冷笑:“玺书的封套比往常小,长安定是出了变故,这皇帝未必是真的。”
他当即派郎中令张胜率人赶赴长安,一边假装吊丧,一边探查宫廷虚实;又让谒者(侍从官)孙纵之、寿西长等人,联络宗室中同样对现状不满的人——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约定里应外合。
刘旦在蓟城的动作越来越大胆:他伪造武帝遗诏,称“朕在时曾许旦参与政事,今霍光等壅蔽,不令旦知”,在燕国境内散布“昭帝非武帝子,乃霍光私养”的流言;又征调燕国的骑兵、步兵,在蓟城南郊操练,还让工匠打造兵器、缝制旌旗,甚至把自己的宫殿改名为“明光宫”,那本是长安皇宫的名字。
刘泽在齐地(今山东)也同步行动,他计划刺杀青州刺史隽不疑,趁乱占领齐地,与燕国形成呼应。
可隽不疑是西汉有名的能吏,早察觉齐地宗室异动,派手下暗中监视。
就在刘泽准备动手的前夜,隽不疑的人闯入他的府邸,搜出了与刘旦往来的密信,这场酝酿了半年的谋反,还没来得及点燃战火,便泄了底。
案件很快报到长安,霍光看着案上的供词,眉头拧成了结。
昭帝刚即位,朝堂根基未稳,若严惩刘旦这个“皇长兄”,恐引发其他宗室恐慌;可若轻饶,又怕助长谋反之风。他与金日磾、上官桀等辅政大臣商议了三日,最终定下了处理方案:
首恶刘泽、孙纵之等二十余人,以“谋反大逆”罪处死,暴尸街头,警示天下;中山王刘长因“被胁迫参与,未实际动手”,免死削爵,流放汉中郡;对于核心人物刘旦,霍光以“昭帝念及手足之情,不忍加诛”为由,只下了一道诏书斥责:“旦为兄不悌,惑于流言,擅兴兵甲,然朕幼,念骨肉之亲,赦旦罪,复燕国封地。”
蓟城接到诏书时,刘旦正坐在明光宫的殿上,等着刘泽的捷报。当他读完诏书,手中的玉圭“当啷”掉在地上。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霍光竟放了他一马。
可这份侥幸,并没有让他收敛。他对着长安的方向叩首谢恩时,眼底的野心却没熄灭:这一次没成,总有下一次。
燕王这场首次谋反,像一场没下透的雨,暂时浇灭了表面的动荡,却在地下埋下了更深的隐患。
霍光通过处理此案,巩固了辅政权威;昭帝虽年幼,却因“赦免兄长”的举动,赢得了宗室的好感。
唯有刘旦,在蓟城的宫殿里,继续招纳亡命之徒,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他不知道,八年后,当他再次参与上官桀的谋反时,霍光不会再给他人情,而燕国的霜雪,终将埋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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