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龙川雨夜
汉高祖十一年的秋夜,龙川城的雨黏糊糊的,带着岭南特有的湿热,“啪嗒啪嗒”打在赵佗的漆木案上。
案头摆着两方印,差别大得很:一方是他当南海郡尉时用的铜印,“南海”两个字都磨得模糊了;另一方是刚从长安送来的金印,印钮是只小乌龟,上面还盘着细龙纹,“南越武王”四个篆字在油灯下闪着冷光。
“大王,长安来的使者还在驿馆等着呢。”侍从凑过来低声说。
赵佗用指腹摩挲着金印的边,冰凉的龟甲硌得指尖发紧,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是秦军中的年轻将领,踩着灵渠的石板往南走,心里满是对这陌生地方的慌劲儿。
如今他已是岭南的头头了。秦军老部下和越人部落一起推他当“南越武王”,番禺城里的越人长老刚送来犀角和翡翠,劝他“别听汉朝的,咱们自己保南越”。
可长安的诏书说得明明白白:“朝廷给你凭证,咱们互相派使者,你管好百越各族,别给南方边境添乱就行。”
“备车,去驿馆。”赵佗站起来时,腰间越人打的铜剑撞到了汉朝样式的玉带钩,“当啷”一声脆响。
驿馆里,汉使陆贾正对着一张地图发呆,见他进来,赶紧把地图推过来:“大王您看,长沙国和南越的地界已经划清了,高祖说了,南越你自己管,每年就送点龙眼、荔枝当贡品,别的啥也不用管。”
赵佗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湘江和珠江,两条河被灵渠连在一起,像两根缠在一块儿的带子。“
我要是接了这印,南越还能是越人说了算的南越吗?”他突然问。
陆贾指着窗外的稻田:“秦末打仗那阵子,是您护住了岭南百姓,没让他们遭兵灾。现在汉朝一不派官、二不派兵,就盼着您当自家藩臣,这不挺好的吗?”
那夜,赵佗终究接了金印。等他在贡表上签下“南越王赵佗”时,窗外的雨正好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案头的越布贡单上,上面写着象牙、玳瑁,还有三筐刚摘的鲜荔枝。
这既是给高祖的礼物,也是南越第一次认汉朝当“宗主”,自己留着半独立的底气。
02吕雉禁铁器
高后四年的冬天,番禺城的荔枝树叶子落得精光,赵佗却收到个让他火冒三丈的消息:汉朝下令,不准向南越卖铁器,连耕牛都不让运过来。
“这是欺负人到家了!”赵佗把长安来的文书往地上一摔,案上的越窑瓷碗震得“叮当”响。
这些年他没少守规矩,每年派使者去长安送礼,连儿子都送去当人质了,可吕雉居然要断岭南的生路。
没有铁器,越人怎么耕地?没有耕牛,今年的庄稼收不上来,老百姓吃什么?
使者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太后还说,南越不是汉朝正统,不配用汉人的铁器。”
赵佗“唰”地拔出剑,一剑劈在案角,木屑飞得满地都是:“我赵佗本是真定人,当年奉秦朝的命来守岭南!现在汉朝说话不算数,我就自己当皇帝,跟汉朝对着干!”
消息传到长沙国,边境很快就打起来了。南越士兵穿着藤甲,拿着青铜剑,把汉兵赶过了五岭。
赵佗站在越城岭的烽火台上,望着北边飘起的狼烟,忽然想起陆贾第一次来的时候说的话:“汉和南越,就像嘴唇和牙齿,嘴唇没了,牙齿也会冷。”可现在,嘴唇和牙齿之间,已经隔了血。
这年秋天,赵佗派使者送了封硬气的信去长安,信里说:“老夫我占了上百个城,方圆几千里地,手下有上百万士兵,当初之所以向汉朝低头,是不敢忘了先人的嘱托。现在太后听小人的话,把我们当蛮夷区别对待,不让运铁器,这肯定是长沙王出的坏主意!”
信送出去的时候,番禺城里已经竖起了“南越武帝”的旗号,宫门口的卫兵换成了越人部落的勇士,腰间一边挂着汉朝的铜剑,一边挂着越人的玉饰。
03文帝送酒
汉文帝元年的春天,陆贾又一次往南越跑。这次他的车上没带兵符,就揣着文帝亲手写的诏书,还有一坛赵佗老家真定的酒。
番禺城门大开,赵佗穿着越人的衣服——头发绾成椎形,衣襟往左边系,站在城门下等他。
看见陆贾,他忽然笑了:“先生又来劝我了?”陆贾也笑,从车上捧出酒坛:“这次不劝你,是给大王送老家的酒来。”
宫里摆酒的时候,陆贾展开文帝的诏书,慢悠悠地念:“皇帝问南越王好,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我是高皇帝的侧室儿子,以前在代地当藩王,地方远,见识浅,没给你写过信。高后后来管事,可惜生了病,吕氏族人作乱,靠功臣们才把他们除掉。大臣们不让我辞,我没办法才当了皇帝,现在刚即位。”
赵佗端着酒盏的手有点抖。他离开老家四十多年,真定的样子早记不清了,可诏书里“在代地当藩王”这句话,忽然让他想起年轻时在北方军营的日子。
那时候天寒地冻,兄弟们围着篝火喝米酒,聊老家的麦子。
陆贾接着说:“文帝已经让人修好了您在真定的祖坟,还让您的堂弟当真定县令。至于铁器买卖,早就恢复了。”
那天晚上,赵佗让左右都退下,跟陆贾对着喝酒。“我当皇帝,就是气吕雉太欺负人。”
他灌了一大口酒,眼睛有点红,“岭南再远,我骨子里还是汉人。越人虽然服我,可没有汉朝帮衬,南越早晚得散。”
三天后,赵佗在宫门前办了取消帝号的仪式。当他亲手把“南越武帝”的旗子摘下来,换上“南越王”的旗子时,番禺城里的汉人和越人一起欢呼。
陆贾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明白:所谓“藩臣”,不是谁压着谁,而是汉朝和南越各退一步,凑成个安稳日子。
04宫宴风波
汉武帝建元六年,南越王宫的桂花开得正香,年轻的南越王赵兴坐在殿上,看着母亲樛太后和汉朝使者安国少季小声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王,汉朝都答应了,只要南越归入汉朝,还让您当南越王,手下官员的俸禄跟汉朝诸侯一样。”樛太后的声音有点急。
她本是汉人,嫁来南越二十多年,一直盼着能回汉人的地界过日子。
安国少季也跟着说:“武帝派我来,就是想让南越变成汉朝的郡县,大家一起过太平日子。”
可赵兴知道,丞相吕嘉肯定不答应。吕嘉是南越的老臣,帮着三代南越王做事,手里握着兵权,越人部落也都听他的。
前几天上朝,吕嘉还直截了当说:“南越从武王开始,已经传了五代,要是归了汉朝,越人得按汉人的规矩办事,咱们老祖宗的规矩还怎么守?”
矛盾没几天就闹大了。这年冬天,樛太后摆了宴席请吕嘉,想趁机除掉他。宴会上,安国少季按着剑站在旁边,樛太后端着酒盏问吕嘉:“南越归汉是好事,对百姓也有利,丞相为啥反对?”
吕嘉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匕首,一下把面前的酒案劈成两半:“太后是汉人,当然向着汉朝!可我们南越百姓,凭啥听别人摆布?”
殿外的士兵听见动静,全涌了进来,安国少季想拔剑反抗,没等动手就被吕嘉的人按在了地上。
赵兴看着眼前的乱劲儿,忽然想起爷爷赵佗说过的话:“南越要安稳,得汉人和越人一条心。”
可现在,心早就散了。他望着殿外飘下来的桂花瓣,心里忽然发慌:南越这江山,怕是要保不住了。
05楼船南下
元鼎六年的秋天,汉朝的大船队从豫章郡出发,顺着赣江南下,直扑番禺。
楼船将军杨仆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城墙,手里攥着武帝的诏书,上面写着:“杀了吕嘉,平定南越,设郡县,让百姓安稳。”
这时候的番禺城,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吕嘉杀了赵兴和樛太后,立赵建德当新的南越王,可越人部落一看汉朝大军来了,纷纷倒戈。
等大船队的箭像雨点一样射向城墙时,吕嘉的手下全放下了武器,城门没费劲就被打开了。
杨仆带着兵进番禺城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片热闹景象:汉人和越人站在路边,手里捧着粮食和酒,迎接汉朝的兵。
有个头发花白的越人老头,拉着杨仆的手,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武王在的时候,汉人和越人好好的。吕嘉作乱,我们遭了大罪。现在汉朝来了,总算能安心过日子了。”
没几天,路博德带着陆军也到了番禺,吕嘉和赵建德被抓住了,南越国彻底没了。
武帝收到捷报后,下旨把南越的地盘分成九个郡: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
这年冬天,南海郡的官署里,新上任的太守正在处理文书。案头放着一本户籍册,上面既有汉人的名字,也有越人的名字;旁边还搁着本《仓颉篇》,是用来教越人小孩认字的。
窗外,几个汉人和越人的孩子在雪地里玩,手里拿着汉朝样式的陶泥哨,吹着越人常唱的短调。
太守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陆贾当年说的话:“天下的事,分久了总会合到一起。”
从赵佗接汉朝的王印,到南越归汉,八十多年里,南越从“自己说了算”变成“汉朝的郡县”,不是汉朝打服了南越,而是大家慢慢融到了一起。
就像珠江和湘江,终究会通过灵渠,流进同一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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