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走出地铁站时,雨刚停。他肩上的背包沉得压人,里面是连夜打印的《烬光》全本剧本,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微卷。医院大门前站着几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手里抱着一摞传单,正往进出的人手里塞。
他走近了才看清上面印着粗体字:“星耀娱乐即将清算,员工请速办理离职手续”,底下还贴着一张公司大楼的照片,打了红色叉号。有人接过传单念出声,周围立刻响起议论。
保安注意到他,抬手拦住:“家属通道在东侧,这边不许进。”
“我不是家属。”程野从包里抽出一叠纸,“我是编剧,找林夏。”
对方上下打量他沾泥的帆布鞋和皱巴巴的衬衫,冷笑一声:“现在冒充工作人员的不少啊,让让。”
程野没动。他把整捆剧本往地上一放,解开绑绳。纸张哗啦散开,像雪片一样铺了一地。他蹲下身,一张张摆正,封面上《烬光》两个字朝上。
围观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那几个发传单的男人exchanged眼神,其中一个掏出手机开始录像。程野依旧没抬头,只是伸手去捡离自己最近的一张传单。指尖碰到油墨印刷的“清算倒计时”字样时,他顿了顿,然后慢慢将它翻面,压在剧本底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李建国拎着公文包快步走来,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低声说:“董事会三小时后开会,飞鸿已经联络了七名董事表态支持收购。”
程野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她人在哪?”
“ICU外等律师。”李建国压低声音,“遗嘱今天生效,但她爸还在昏迷。律师说,股权能继承,可重大决策得三分之二董事同意——这帮老狐狸早串通好了。”
两人穿过走廊,消毒水味越来越浓。尽头处,林夏站在病房门口,背影笔直。她换了件深色外套,双肩包拉链半开,露出一角药瓶。律师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拿着文件夹,正说着什么。
林夏没有回应。她走进病房,轻轻带上门。
几分钟后她出来,手里多了支钢笔。律师翻开遗嘱副本,请她在指定位置签字。她看了一会儿条款,忽然抬手,在“董事会决议须三分之二通过”的句子旁划了一道,笔尖划破纸面,发出轻微撕裂声。
“我签。”她说,“但这条无效。我父亲立遗嘱时意识清醒,附加条款未经公证补充,法律效力存疑。”
律师推了推眼镜:“这只是执行建议,并非强制。”
“那就当没提过。”她签下名字,合上文件夹,“接下来的事,我会按程序走。”
李建国松了口气,低声对程野说:“她刚给财务室打了电话,冻结所有对外付款权限,公章也转移到了保险柜。”
林夏转过身,目光落在程野身上。她走过来,视线扫过地上摊开的剧本。
“这就是你写的《烬光》?”
程野点头。
“写的是矿工儿子替父申冤?”
“是。”
她弯腰拾起一页,指尖拂过一段对话描写,沉默几秒,递还给他。
“我要拍这个。”
不是商量,也不是试探。声音不高,却像钉子落进水泥地。
程野没接话。他把手里的剧本递过去,动作干脆。封面因潮湿有些翘边,但他手腕上的银镯磕在硬壳文件夹上,发出清脆一响。
林夏接过,抱在怀里。
律师看了看表:“董事会紧急会议定在一小时后召开,地点在总部小会议室。林小姐作为新任股东代表,必须到场。”
“我知道。”她转向李建国,“车准备好了吗?”
“楼下等着。”
“等等。”程野开口,“你们打算拿什么筹码去谈?账上八十七万撑不了多久,项目又都没上线。”
李建国苦笑:“目前确实……没有反制手段。”
林夏低头看着怀中的剧本,又抬头看向病房门缝里透出的微光。她父亲还在里面,呼吸机规律地响着。
她忽然说:“有。”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们有第一部要拍的戏。”她语气平稳,“从现在起,星耀不再报备‘拟开发项目’,而是正式立项《烬光》。预算、团队、档期全部启动筹备流程。你,”她看向程野,“负责第一稿修订,明天中午前交给我。”
程野皱眉:“还没过审,董事会不可能批预算。”
“我不需要他们批。”她掏出手机,打开邮箱,“我已经以法人身份签署内部立项书,抄送全体董事。只要项目存在,收购谈判就必须重新评估公司资产价值——一个正在推进优质项目的公司,和一个等待清算的空壳,价格不一样。”
李建国眼睛亮了:“对!估值模型会变!”
“而且。”她继续说,“一旦立项,飞鸿若强行收购,就得接手这个项目。许文强不会想碰一部讲底层抗争的现实剧,尤其还是我们主动推出来的——他怕担风险。”
程野盯着她看了几秒。
他原本以为她是富家女心血来潮,用情怀当武器。但现在看,她是把情绪藏在表格里,把算计藏在冷静下,一步步拆解困局。
“你不怕他们直接否决?”他问。
“怕。”她终于露出一丝疲惫,“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
护士这时走出来,轻声说:“病人生命体征稳定,暂时不需要调整用药。”
林夏点点头,跟着护士进去看了一眼。她站在床边,替父亲拉了拉被角,顺手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盖子没拧紧,一颗白色药片露在外面。
出来后,她深吸一口气,对程野说:“你跟我一起去开会。”
“我?”程野一愣,“我只是个编剧。”
“现在你是《烬光》的主创。”她目光坚定,“他们要看见这部戏是真的,不是幌子。你在场,就是证据。”
李建国急道:“可你还不能确定他可靠啊!万一……”
“他来了。”林夏打断,“带着整本剧本,一张张摆在地上。这种人不会为钱背叛作品。”
程野没再推辞。他弯腰收拢散落的纸张,重新装进背包。经过那堆传单时,他停下来,抽出最上面一张,折了几下,塞进垃圾桶旁的回收箱。
四人走向电梯。李建国边走边翻通讯录:“我再联系两个中立董事,争取临时弃权也好。”
林夏走在最后,抱着剧本的手臂很稳。经过一处窗台时,她停下,望了一眼外面。天边泛起青灰色,雨后的城市湿漉漉的,远处广告牌上的明星笑脸已经被撤下,只剩支架孤零零立着。
“以前我觉得,娱乐公司就该造梦。”她轻声说,“后来发现,很多人连现实都活不明白。”
程野站在她斜后方,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雇佣关系。
电梯门开了。李建国先进去,律师紧随其后。林夏转身看向程野,等他跟上。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银行系统通知:账户刚刚收到一笔转账,用途栏写着“《烬光》前期制作预付款”。
金额:两百万。
备注附言只有四个字:**先斩后奏**。
她盯着那条信息,手指微微收紧。
程野看见她眼神变了,不再是压抑的冷静,而是一种锋利的决断。
“走吧。”她说,迈步进入电梯。
程野正要跟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跑来,手里捏着病历本。
“林小姐!您父亲的心电图刚才出现异常波动,我们需要立刻复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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