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自在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后现代主义艺术品与大学男生宿舍的混合体。一张价值不菲的胡桃木办公桌上，一边摆着最新款的顶配电脑和一套紫砂茶具，另一边则堆着几桶吃了一半的红烧牛肉面、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存在与虚无》和《庄子》，以及一个造型奇特的变形金刚手办。墙上挂着的不是企业愿景或励志标语，而是一幅巨大的、用抽象线条勾勒出的“混沌漩涡”油画，旁边还钉着一面不知道从哪个二手市场淘来的、绣着“世界一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大师”的锦旗。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悠闲地舞蹈。牛自在本人，则瘫在一张人体工学椅上，双脚翘在桌面的空闲角落，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在思考宇宙的终极意义，又或者只是昨晚没睡好。
他是个富二代，但属于比较另类的那种。他对跑车、游艇、名表兴趣缺缺，反而对“解构”、“颠覆”、“混沌理论”这些词儿着迷。老爹给他一大笔钱，本意是让他“历练历练，搞点正经生意”，他却把这笔钱视作“社会实验经费”。开这家皮包公司（目前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纯粹是为了验证一个想法：是否可能存在一种完全脱离传统框架、极致自由、纯粹为了“有趣”而运作的组织？
答案是，目前很无聊。
直到他的助理（一位每周只来两次，主要负责给他订外卖和收拾泡面桶的钟点工阿姨）将一封信件放在那堆哲学书上。
“牛总，有封信，社保局来的，看着挺正式。”阿姨说完，就拿着空泡面桶出去了。
“社保局？”牛自在皱了皱眉，像听到什么脏词一样，不情不愿地放下脚，拈起那封信。
信封是标准的公务格式，打印的地址和收件人。他拆开，里面是一份《关于依法按时足额缴纳社会保险费的通知》，以及一份催缴函。措辞严谨，条理清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保险法》……规定用人单位必须……逾期未缴纳的，将依法加收滞纳金……情节严重者……”
牛自在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是看不懂，他是太看懂了。这些文字在他眼里，瞬间化作了无数条灰色的、冰冷的、纵横交错的锁链，发出叮当作响的、令人厌烦的声音。他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一个小齿轮，被强行塞进一台巨大无比、锈迹斑斑的社会机器里，跟着无数其他的小齿轮一起，毫无意义地、永无止境地转动，只为维持这台机器的空洞运转。
“工业时代……不，数字时代的腐朽气息！”他喃喃自语，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一种艺术家的敏感所带来的痛苦，“把人量化，数字化，标准化……用一套僵死的规则，束缚活的灵魂。无聊！透顶的无聊！”
他拿着那几张纸，感觉它们烫手。这不是钱的问题（他老爹的经费付一千年的社保都绰绰有余），这是原则问题！是审美问题！是关乎人类自由精神的终极问题！
他猛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雄狮（尽管这笼子相当豪华）。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哲学书，扫过墙上的混沌漩涡，最终落在窗外灰蒙蒙的、规整划一的城市天际线上。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回到桌前，拿起那份催缴函，再次仔细地、逐字地看了一遍。然后，他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嘲讽、叛逆和恶作剧般的笑容。
他开始动手。手指灵活地翻转、折叠、压实。他做得异常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重要的艺术创作。几分钟后，那份代表着规则、义务和冰冷秩序的文件，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架精致的、棱角分明的纸飞机。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风吹了进来，拂动他额前的头发。他举起纸飞机，对准窗外那片广阔无垠、却同样被无数无形规则所填满的天空。
“去吧，”他轻声说，像是在对飞机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去找寻你的自由，或者……坠毁吧。”
他用力一掷。
纸飞机乘着风，优雅地滑出一道弧线，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晃晃悠悠地，朝着楼下那片精心修剪过的、绿得有些刻板的草坪俯冲下去。
牛自在看着它变成一个小白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胸中的憋闷也随之被抛了出去。
规则？秩序？社保？
去他妈的。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