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冰冷而粘稠，敲打着他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
凯的意识在虚无与现实之间沉浮。每一次试图呼吸，带来的都不是空气，而是更多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涌入胸腔。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寒冷，正从四肢百骸迅速地向心脏汇聚。
视野模糊不清，只有霓虹灯在水洼中破碎扭曲的倒影，以及周围模糊的、惊恐的人脸轮廓。尖叫声、刹车声、雨声……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遥远而不真切。
‘我……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短暂而清晰。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死亡的原因，一生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现，却又抓不住任何片段。最后定格在他脑海中的，是一种强烈到极致的不甘与……怨愤。
为什么是我？
还有……那么多未竟之事……
他的视线最终凝固在灰蒙蒙的、不断落下雨滴的天空。瞳孔渐渐涣散，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熄灭。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归于永恒的黑暗之际，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并非上升，也非下沉，而是一种……剥离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硬生生地从那具冰冷的躯壳中抽离出来。
紧接着，他“站”了起来。
不，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站立。他低头，看到的不是浸满雨水的身体，而是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苍白光晕的轮廓。雨水毫无阻碍地穿过这个轮廓，落在地上，溅起细微的水花。
他看到了下方混乱的景象：人们围着一具被简单覆盖的躯体，救护车和警车的灯光在雨幕中旋转，渲染出一片蓝红交织的恐慌。
那具躯体……是他。
死亡的实感此刻才真正袭来，伴随着一种巨大的茫然。他死了，变成了……幽灵？灵魂？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上方传来。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朝着天空，朝着一个未知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方向飞去。那光芒给人一种安详、宁静的感觉，仿佛在召唤他前往永恒的安息之地。
是天堂？还是某种轮回？
他的意识懵懂地顺应着这股牵引力，逐渐加速。
但突然，那股牵引力猛地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了。紧接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从下方涌现，冰冷、狂暴、充满饥饿与绝望。
数道黑影从城市阴暗的角落、从地面的阴影中猛地扑出，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扭曲的、布满空洞的白色面具附着在漆黑的阴影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嚎。它们的目标，正是那些和他一样刚刚脱离躯体、茫然无措的新生灵魂！
“虚……”一个陌生的名词本能地浮现在凯的意识中，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一只虚扑向附近一个哭泣的小女孩灵魂，张开巨大的口器。
“不！”凯心中呐喊，想要做些什么，但他此刻同样脆弱不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迅捷的身影如同剪影般划过雨夜，无声无息地落在街道两侧的楼顶。
他们身着黑色的和服，外罩白色羽织，腰间佩戴着长刀。气息冰冷而锐利，与现世格格不入。
死神。
其中一名死神冷漠地抬手，刀未出鞘，只是凌空一点。
“缚道之一·塞！”
一道微光闪过，扑向小女孩的那只虚动作瞬间僵硬，被定在原地。
另一名死神则抽出长刀，刀身在雨夜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低级虚，净化。”
刀光落下，那只被束缚的虚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身体如同烟雾般消散，只留下一小块白色的面具碎片，随即也化为灵子消失。
凯看着这一切，心中稍安。这些就是接引亡魂的死神吗？
然而，那名出手净化了虚的死神，目光却转向了凯和其他几个新生的灵魂。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或职责所在的庄重，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效率。
“确认完毕，附近虚已清理。开始魂葬处理，尽快完成指标。”他对同伴说道。
另一名死神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末端刻着家族徽记的令牌（魂葬許可証），走向那个仍在哭泣的小女孩灵魂。
“小姑娘，别怕，结束了。前往尸魂界吧，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他的语气略显程式化，将令牌末端轻轻点向小女孩的额头。
小女孩的灵魂化作一道柔和的光，被吸入令牌之中，消失不见。
凯看着这一幕，那温暖的牵引感再次出现，似乎比之前更加强烈。死神的存在本身就加强着这种通往尸魂界的召唤。
一名死神朝他走来。黑色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高大，压迫感十足。
“下一个。”死神举起了手中的令牌。
按照本能，凯应该顺从，让令牌触碰额头，前往那个所谓的安宁之地。但就在这一刻，他死亡时那股强烈的不甘与怨愤再次涌上心头，如同冰冷的火焰灼烧着他新生的灵体。
为什么我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死后还要被如此机械地“处理”？
尸魂界……真的如他们所说那般美好吗？
那股冰冷的、来自虚的绝望，与死神此刻冰冷的效率，为何给人一种诡异的相似感？
种种疑虑和生前的执念交织，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抗拒力。
死神手中的令牌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凯猛地向后飘退，避开了。
那名死神动作一顿，面具下的眉头似乎皱了起来：“抗拒魂葬？麻烦。”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再次逼近，这次速度更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安心上路吧，亡灵。”
令牌再次点来。
凯的心中警铃大作。他不想去！至少不是现在！不是以这种被强制安排的方式！
他调动起全部的意识，拼命抗拒着那股来自令牌和死神的牵引力。生前的怨念、死后的不甘、对未知的恐惧……所有这些负面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他灵体的核心。
“吼！”
并非通过喉咙，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一声非人咆哮，猛地从凯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强大的灵压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将地面的雨水都吹拂开来，形成一个短暂的环形涟漪。
那名逼近的死神被这突如其来的灵压冲击震得后退了半步，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惊讶。
“这是……如此强烈的怨念？刚死的怎么可能……”
凯感到自己的形态正在发生剧变。半透明的灵体变得凝实，苍白的微光被一种不祥的、夹杂着黑色的苍白所取代。他的双手指尖变得锐利，面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试图覆盖上来……一种纯粹的、毁灭的欲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虚化？！”另一名死神惊呼，“快！在他完全转化前进行魂葬，或者……净化！”
两名死神瞬间进入战斗状态，长刀出鞘，冰冷的杀意锁定了凯。
杀戮，或者被杀戮。
吞噬，或者被吞噬。
原始的本能疯狂呐喊，催促着他将眼前这两个充满能量的存在撕碎、吞食！
但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凯凭借着最后一缕残存的理智，强行压制住了那毁灭的冲动。
他猛地转身，不再是飘退，而是以一种远超普通灵魂的速度，化作一道苍白的影子，撞破雨幕，朝着城市更深处、更黑暗的废墟地带冲去！
“追！”两名死神立刻瞬步跟上。
冰冷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冲刷着血迹，也冲刷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痕迹。只留下空旷的街道和依旧闪烁的警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凯的意识在狂奔中与本能疯狂搏斗。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活下去。
以这扭曲的姿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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