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根下的雪地塌了一小块,露出半截锈铁丝。颜秀雨盯着那点突兀的金属反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耳边便传来三声敲击——“咚、咚、咚”,不急不缓,却每一记都落在她神经最紧绷的地方。
她知道不能再拖了。
手指僵硬地伸向门栓,布条缠得死紧,她用力扯开,指尖冻得发麻。门缝刚拉开一寸,冷风裹着雪片扑进来,吹得她睁不开眼。外面的人没动,只是肩头往前一顶,军大衣蹭着门框挤了进来。木门被顺势带上,咔哒一声落锁,屋子里顿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刺耳。
沈胤川站在门口,靴子沾着雪,在泥地上留下两团湿印。他没脱大衣,也没摘帽子,只抬手抖了抖肩上的积雪,动作从容得像是进了自家屋子。屋里昏黄的油灯晃了晃,火苗缩了一下,又稳住。
他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目光从土炕扫过,褥子铺得齐整,但边角有些磨损;灶台冷着,锅盖扣着,水缸半满,墙角堆着柴火。他的视线在柴堆底部停了下来——那里插着一把斧头,木柄光滑,铁刃锃亮,和这间破旧小屋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手拨开几根枯枝,把斧头整个抽了出来。斧刃在灯下泛着冷光,一点锈都没有。
颜秀雨站在原地,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掐着掌心。她不能动,也不敢说话。
沈胤川站起身,把斧头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看向她:“这东西,哪儿来的?”
声音不高,可屋里每一个角落都像是被这句话刮了一遍。
“捡的。”她说,喉咙干涩,“后院老槐树倒了,前两天有人来砍柴,剩下这把不要了,我就收起来了。”
沈胤川没应声。他把斧头轻轻放回原处,没再碰它,可眼神一直没离开她脸。
“你一个人住,用得着这么利的斧头?”他问。
“防野狗。”她低声答,“夜里听见动静,总得有个家伙事儿。”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会转身就走,或者突然发难。但他只是极轻微地扯了下嘴角,像是笑,又不像。
“倒是会打算。”他说。
接着,他不再看斧头,而是缓步往里走了几步,停在灶台前。锅盖还留着一道缝,他伸手掀开一条小口,低头看了看,锅底有一层薄薄的糊渣,是煮面剩下的。他又伸手摸了摸灶膛,灰是冷的,但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碎柴。
“今天就吃了面?”他问。
“嗯。”
“萝卜呢?”
“切了半块,煮在里面。”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过身时,目光又扫过墙角那个旧木箱,箱子上了锁,钥匙插在锁孔外,像是匆忙中忘了拔。他没去碰,只是多看了两眼。
颜秀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跳加快。箱子里什么都没有——至少表面上没有。她早把空间里的白糖、罐头都处理干净了,能藏的全收进“方寸之间”。可现在,哪怕一个空箱子,也像是藏着秘密。
沈胤川走到土炕边,伸手按了按褥子,又掀开一角看了看垫草。然后他弯腰检查炕沿的缝隙,手指抹过一圈,抬起时指尖沾了点灰。
“你挺爱干净。”他说,“可这屋子……太干净了。”
颜秀雨没接话。
“灶台没油渍,水缸没浮灰,连炕席都压得平平整整。你一个姑娘家,天天上工,哪来这么多工夫收拾?”
她垂着眼:“闲着也是闲着。”
“可你不闲。”他声音低下来,“你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捡柴,下午去供销社排队,晚上回来还要做饭洗衣。你比谁都忙。”
他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可你脸色红润,手也不糙,指甲剪得齐整,连嘴唇都有血色。这年头,吃不饱的人,活不出这个样子。”
颜秀雨咬住内唇,不敢抬头。
“你说你吃面,可我闻不到咸菜味,也没看见腌菜坛子。你说你烧柴,可灶膛里的灰太少,不够一日三餐的量。你说你捡斧头,可这斧头新得能照出人影。”
他一步步逼近,每说一句,屋里的空气就沉一分。
“你到底在藏什么?”
她终于抬头,迎上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怒意,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穿透力,像是能把人从皮到骨一层层剥开。
“我没藏什么。”她说,声音很轻,但没抖,“我就是想过点安稳日子。”
沈胤川盯着她,忽然转身走向门口。她心头一松,以为他要走了。可他只是背对着她,伸手握住门把手,却没有拧动。
“颜秀雨。”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你知道厂里上个月抓的那个偷粮案吗?”
她没吭声。
“那人藏了三十斤玉米,在床底下挖了个洞。我们搜出来的时候,粮食都发霉了。他跪在地上哭,说孩子饿得啃树皮。可我不信。”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钉子般扎过来。
“因为真正饿疯的人,不会把粮食藏那么久。他们会立刻吃掉,哪怕生啃。藏粮的人,心里有底。他们不怕饿死,怕的是被人发现——有东西可藏。”
他朝她走近一步。
“你不怕饿。你怕的是别的。”
颜秀雨站在原地,像被冻在了地上。她想反驳,想装傻,想哭,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秘密不是一顿肉、一块糖,而是一个她自己都说不清来源的空间。她能骗别人,可骗不了眼前这个人。他不是来查粮的,他是来查“人”的。
沈胤川没再逼问。他走到屋子中央,环视一圈,最后停下,声音冷了下来:
“我今天是以保卫科的名义来的。这是一次安全检查。希望你配合。”
屋子里一下子静得吓人。
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深长的影。他站着不动,像一堵墙,把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颜秀雨慢慢抬起手,想拢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她赶紧把手藏进袖子里,攥成拳。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独自挣扎的孤女。她是被盯上了,被看穿了,被推进了一个她无法掌控的局面。
沈胤川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带锁的木箱。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还有什么,是我还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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