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困境
七月的夜，闷得像个蒸笼，连风都是烫的。
窗外，知了扯着嗓子叫得撕心裂肺，路灯昏黄，把老槐树的影子钉在墙上，枝丫乱晃，活像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鬼影，正冲他龇牙嘲笑。
岩台乡司法所，三间漏雨的瓦房，一张瘸腿桌子，一本永远翻不完的卷宗，所长那张“你小子认命吧”的棺材脸。
紧接着，枪声炸起，三颗子弹呼啸着钻进皮肉，血腥味瞬间灌满口鼻……
祁同伟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把背心浸得透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宿舍里空荡荡，只剩头顶吊扇吱呀吱呀地转，吹出来的风裹着热浪，像有人在耳边不停叹气。
祁同伟喘着粗气，一把扯开领口，抓过床头的搪瓷缸，咕咚咕咚灌下两口凉白开，压了压心里翻涌的恶心。。
又是那个梦。不，那不是梦，那是他灵魂深处烙印的、属于另一个“祁同伟”的轨迹，清晰得如同亲历。
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大山。抬头，只有巴掌大一块灰蒙蒙的天。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潮湿、腐败的霉味——那是他第一次分配去的司法所，偏远得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一间漏风的土坯房，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桌子，一本永远翻不完的卷宗，还有所长那张麻木得看不出喜怒的脸。每一天，都像是在没有尽头的隧道里爬行，黑暗吞噬着每一丝年轻的锐气与热望。他像一头困兽，徒劳地撞击着无形的牢笼。
然后，是挣脱的代价。缉毒战场震耳欲聋的枪声仿佛还在耳边炸响！硝烟刺鼻，毒贩子弹撕裂皮肉的剧痛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三颗！整整三颗子弹！他记得自己倒在泥泞里，温热的血汩汩涌出，带走生命的热度，视野模糊，只有战友嘶吼的“祁队！”声…那几乎要了他命的代价，换来胸前一枚沉甸甸、冰冷的一等功勋章。他以为那是通往新生的船票，能载他驶向北京，驶向陈阳身边那片晴朗的天，结束这无望的放逐。结果呢？
“同伟啊，你的调令申请…嗯，省厅综合考虑，认为你目前留在汉东更能发挥作用，去北京的事，再议吧。”系主任那张圆滑世故的脸在记忆中浮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再议？就是被梁璐轻飘飘一句话，按死在了汉东的泥沼里！连同缉毒队副队长的任命，也被她那只无形的手，轻易碾碎，化作泡影！
“梁璐……梁群峰……”祁同伟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混杂着更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几乎将他溺毙。他摸索着抓起床头柜上那包劣质香烟，手指抖得厉害，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胸口那几处“前世记忆”中的枪伤位置，也跟着隐隐作痛。这痛楚，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提醒着他那条“原轨迹”尽头冰冷的绝望。
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股走廊里阴冷的穿堂风。同宿舍的刘峰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拖鞋进来，看到祁同伟坐在黑暗里吞云吐雾，吓了一跳：“祁哥？还没睡？还是……又做噩梦了？”刘峰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整个政法系，谁不知道高材生祁同伟被梁书记家的千金盯上了？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大家私下都传，梁老师（梁璐）看祁同伟的眼神，跟看自家橱窗里心仪的物件差不多。
祁同伟没回头，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映着他紧绷的、毫无血色的侧脸线条，冷硬得像块浸透了寒冰的石头。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没事。”
刘峰识趣地没再追问，窸窸窣窣地爬上自己的架子床，躺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带着点替他不值的味道：“祁哥，下午……梁老师好像又去系办找过陈主任了。我在楼道里碰见的，她脸色……看着不大好。”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精准地刺进祁同伟最紧绷的神经。
梁璐！她又去系办干什么？施压？警告？还是……又准备在他这具还未真正踏入深渊的躯体上，提前套上枷锁，将他再次推向那个司法所、那个枪林弹雨、那个被碾碎的未来？
祁同伟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长长一截烟灰无声地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胸腔里那股翻腾的郁气混合着“前世”的悲愤，几乎要冲破喉咙，将他撕裂！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抠出来的。
刘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宿舍里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祁同伟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越发凄厉、仿佛预示着他命运的风声。
屈服？像某些人传说的那样，去跪舔那个背景通天的钟小艾？祁同伟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讥诮到极致的弧度。他祁同伟的膝盖，生来就没那么软！放弃仕途从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碾得粉碎。在这片土地上，“士农工商”的烙印早已深入骨髓，没有权力的庇护，再多的财富在梁家面前也不过是待宰的肥羊。更何况，他这个靠乡亲们东拼西凑、勒紧裤腰带才读完大学的穷小子，哪来的本钱？去当兵？和平年代，没有背景，想在军旅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即使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关于“未来”的碎片记忆里有些零星的东西，也从未涉足过真正的军事领域，纸上谈兵，死路一条。
路……似乎都堵死了。在汉东这片被梁家阴影彻底笼罩的天空下，他祁同伟就像一只被蛛网层层缠裹的飞蛾，越挣扎，束缚越紧，窒息感越重。难道重生一次，就是为了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那个被梁家操控、尊严尽失的深渊？不！绝不！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