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软软是被心口的闷意憋醒的。
她睁开眼,看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样,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不是在现代出租屋赶方案时猝死了吗?现在这具三岁的身体,是前朝刚亡国的小长公主苏软软。
而心口的闷,不是病,是三天前那幕刻在骨子里的画面又冒了出来:新朝的军队撞开皇宫大门,父皇握着染血的长剑守在宫门前,母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往她衣襟里塞了块东西,声音发颤却咬得极紧:“软软听着,找你五个舅舅,他们在外面等你,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母后就把她推给了秋菊,转身和父皇并肩站在宫门后。她最后看见的,是母后素白的衣裙被溅上暗红的血,还有父皇嘶哑的吼声:“护着公主走!”
“公主?您醒了吗?”帐外传来夏荷轻细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这三天来,她们三个宫女都怕提起宫里的事,怕戳疼了这个刚失去爹娘的小主子。
苏软软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枕头里蹭掉眼角的湿意——她是穿来的,可这具身体的记忆和她自己的情绪早混在了一起,一想起母后最后推她的那下,心口就像被攥着疼。
她坐起身,小手下意识摸向衣襟内侧,指尖触到一块软乎乎的布料,是母后塞给她的那块绣帕。
“醒了。”她应了声,声音还有点哑。
夏荷掀帘进来,手里端着温好的玫瑰露,见她眼睛红红的,赶紧放下杯子走过来:“是不是又梦见……”
“没有。”苏软软摇摇头,从衣襟里摸出那块绣帕——月白色的软缎,边角被蹭破了好几处,上面还沾着一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针脚不算精致,是母后闲时给她绣的。
穿越前她是独生子女,从没体会过这种为了护着孩子拼命的亲情,可现在摸着这块带血的帕子,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是……皇后娘娘给您的?”夏荷看着帕子上的血渍,眼圈也红了——她当时就跟在秋菊身后,清清楚楚看见娘娘把帕子塞进公主怀里,转身就冲向了那些士兵。
苏软软点点头,把帕子紧紧攥在手里:“母后说,让我拿着这个找舅舅。”
正说着,院外传来萧衍爽朗的声音,却比平时轻了些:“软软醒了没?舅舅给你带了些布料,看看喜欢哪个?”
苏软软赶紧擦了擦眼泪,把绣帕叠好重新塞进衣襟——她不想让舅舅们看见她哭,这三天来,五个舅舅把她护得严严实实,萧烬怕她冷,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改了小袄;萧衍怕她饿,跑遍京城买她爱吃的桂花糕;萧白每天给她熬安神的汤,怕她夜里做噩梦。
她知道舅舅们也疼母后,不想再让他们担心。
“二舅舅!”她喊了声,从床上滑下来,小脚丫踩在棉鞋里,跑着迎出去。
前院里,萧衍正蹲在地上摆弄一个藤筐,里面堆着各色软缎——水绿的、粉白的、鹅黄的,都是些摸起来软乎乎的料子。
他见软软跑出来,赶紧站起来,伸手扶住她:“慢着点,地上滑。”说着就看见她眼角红红的,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提宫里的事,只把她抱到藤筐边,拿起一块粉白的料子在她身上比:“你看这块,跟你母后给你做的那件小袄颜色像不像?当时你母后还跟我写信说,想给你绣件玉兰纹的小袄,可惜……”
话没说完,他就闭了嘴——怎么就提了姐姐呢?
苏软软却没哭,伸手摸了摸那块粉白料子,和怀里的绣帕手感很像。她抬头看着萧衍,小声说:“母后也有块这样的料子,她说等我四岁生日,就给我做新袄子。”
穿越前她过生日都是自己买个小蛋糕,可现在想起母后的承诺,心里又酸又暖。
萧衍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放得很柔:“那咱们就用这块料子做,让绣娘照着你母后的样子绣玉兰,好不好?等做好了,软软穿给舅舅们看。”
“好。”苏软软点头,又指了指藤筐里的水绿料子,“荷荷姐姐、桃桃姐姐、秋菊姐姐,也给她们做一件吧?母后以前说,宫女姐姐们也该穿软乎乎的衣裳。”——她记着现代的平等观念,更记着这三个宫女跟着她从宫里逃出来,一路上没少吃苦。
萧衍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咱们软软心真细,早给姐姐们备好了,布庄的师傅已经在裁料子了。”
这时,萧白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热气腾腾的,还飘着淡淡的荷香:“软软,先喝羹,加了点蜂蜜,安神。”
他走到近前,一眼就看见软软衣襟处露出的绣帕边角,眼神暗了暗——他认得这块帕子,是姐姐去年给他写信时提过的,说闲时给软软绣着玩,没想到最后成了姐姐留给软软的念想。
“三舅舅。”苏软软接过羹碗,小口喝着,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母后破宫前,是不是给你写过信?”
她穿来后接收的记忆里,有母后坐在窗边写信的画面,当时母后还笑着说“给你三舅舅说说,你最近又胖了点”。
萧白蹲下身,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你母后说,让我们留意着,要是宫里出事,就赶紧找你。她还说,你最喜欢吃我熬的莲子羹,让我以后多给你做。”
他没说的是,信里最后一句写着“若我和陛下不在了,求弟弟们护软软一世安稳”,那字迹都写得发颤。
苏软软握着羹碗的手紧了紧,眼泪滴在碗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三舅舅,我想母后了……她最后推我的时候,我听见她喊我的名字了。”
这话让萧衍红了眼圈,别过头去抹了把脸;萧白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就哭出来,没事的,舅舅们都在。”
“软软!”院门口传来萧烬的声音,他穿着玄色劲装,肩上扛着个小包裹,刚从军营回来。他一进门就看见软软在哭,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快步走过来:“怎么了?谁惹你了?”
“没人惹她。”萧白摇摇头,指了指软软怀里的绣帕,“她想姐姐了。”
萧烬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那块绣帕上,眼神变得复杂——他是五个舅舅里最早上战场的,姐姐出嫁时,曾给他绣过一块一样的玉兰帕子,说“弟弟在外打仗,见帕如见姐姐”。
他低头看着软软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扎了一下,把肩上的包裹递过去:“这里面是玉兰木雕,照着你母后宫里的玉兰树雕的,你母后以前说,你喜欢看那棵树开花。”
苏软软接过包裹,打开一看,是个小小的玉兰花枝木雕,雕得很像——她接收的记忆里,母后宫里确实有棵玉兰树,每到春天,母后就会抱着她在树下捡花瓣,说要给她做玉兰糕。
“谢谢大舅舅。”她抱着木雕,眼泪还在掉,却比刚才好了些。
“哭什么,有舅舅们在呢。”萧玦的声音从月亮门传来,他刚从朝堂回来,身上还带着官袍的寒气,手里拿着个锦盒。
他走到软软身边,打开锦盒,里面是块温润的暖玉,雕着玉兰纹样:“这是你母后的玉佩,她以前总戴在身上,说能安神。现在给你,戴着就像你母后在身边一样。”
苏软软伸手摸了摸玉佩,暖暖的,和母后抱她时的温度很像。她抬头看着萧玦,小声说:“母后以前戴这个,是不是也会想舅舅们?”
“是。”萧玦点头,声音放得柔,“你母后总说,她的五个弟弟最疼她,以后也会最疼软软。”
萧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角,手里拿着个布偶——是个穿着粉裙子的小娃娃,娃娃的衣服上绣着小小的玉兰花,针脚有点笨拙。
他走到软软面前,把布偶递过去,声音还是淡淡的,却带着点不自然:“你母后以前给你缝过这个,我照着做的。”
苏软软接过布偶,认出这是母后给她缝的“软娃娃”——穿越前她从没玩过这种手工布偶,可现在抱着这个有点丑的布偶,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抬头对萧影笑了笑:“谢谢五舅舅,跟母后做的一样好看。”
萧影的耳朵尖悄悄红了,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院墙上,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他是暗卫,破宫那天,他其实混在宫里,远远看见姐姐和姐夫挡在宫门前,却因为要护着逃出来的软软,只能忍着没冲上去。
这几天他没睡好,就是照着记忆里姐姐缝的布偶,一点点学着做,就想让软软能多有点姐姐的念想。
“好了,不哭了。”萧衍蹲下来,擦了擦软软的眼泪,“舅舅们带你去做玉兰糕好不好?就按你母后说的方法做,放你喜欢的蜂蜜,再撒上玉兰花瓣。”
“好!”苏软软点头,把母后的玉佩挂在脖子上,怀里抱着木雕和布偶,衣襟里塞着那块带血的绣帕——这些都是母后留给她的念想,也是舅舅们对她的疼惜。
厨房的师傅已经准备好了材料,萧白负责熬糖浆,萧衍帮着揉面团,萧烬坐在旁边给软软剥莲子,萧玦则拿着小刷子,教软软给糕胚刷上蜂蜜,萧影就站在旁边,默默给她递干净的帕子擦手。
苏软软站在小凳子上,小手拿着小刷子,一点一点给糕胚刷蜂蜜,忽然想起母后以前教她画画的样子——母后说“软软要轻轻的,这样画出来才好看”,现在舅舅们也在旁边说“软软轻点刷,蜂蜜才均匀”。
她抬头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五个舅舅,心里忽然暖暖的:穿越前她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现在却有这么多人疼她,有母后用生命换来的活下去的机会,有舅舅们拼尽全力的守护。
“舅舅们,”她小声说,“等糕做好了,我们先给母后留一块好不好?”
五个舅舅相视一眼,都点了点头,萧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给你母后留一块最香的。”
夕阳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洒在软软小小的身影上,也洒在五个舅舅温柔的脸上。
锅里的玉兰糕慢慢飘出香味,混合着蜂蜜的甜和玉兰的香,飘满了整个院子。
苏软软握着手里的小刷子,心里悄悄想:母后,你看,我找到舅舅们了,他们都很疼我,我会好好活下去,也会记得你教我的事,记得你给我的绣帕和叮咛。
以后的日子,有舅舅们在,有母后的念想在,她再也不会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