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朱红大门前时,苏软软是被萧烬半抱着下车的。脚刚沾到青石板,就见两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裳的仆妇迎上来,对着萧烬和几位舅舅屈膝行礼,声音压得低而恭谨:“将军、各位先生安。”
她们的目光扫过苏软软时,只敢停一瞬,便立刻垂下眼,指尖下意识攥了攥衣角——这便是先生们反复叮嘱要“敬着护着”的小主子,瞧着软乎乎的,却带着皇家小主子的矜贵气。
萧烬抱着苏软软往里走,院里的石子路铺得规整,桂花树旁站着个穿浅绿布裙的姑娘,是提前来打理院子的老仆之女,见人来,也是垂手站在路边,连抬头多看一眼都不敢。苏软软好奇地歪头看她,小手抓着萧烬的衣襟小声问:“大舅舅,她是谁呀?”
“是府里的帮工,叫阿翠。”萧烬声音放轻,“以后你有要帮忙的,喊她就好。”
说话间到了正房旁的小卧室,门一推开,苏软软先看到的是春桃、秋菊和夏荷——三个姑娘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小布偶、木雕摆到窗边小桌上,身上还穿着在军营时的旧衣,只是洗得干净,袖口磨破的地方被秋菊缝补过,针脚细细的,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见萧烬抱着苏软软进来,三个宫女猛地站起身,慌慌张张地屈膝行礼,动作比在军营时更拘谨:“公主安。”
“春桃姐姐。”苏软软从萧烬怀里滑下来,想拉春桃的手,春桃却往后缩了缩,垂着眼小声说:“主子,地上凉,您快到榻边坐着。”
说着便快步走到榻边,把粉色被褥拉得平整些,又躬身退到一旁,站在秋菊和夏荷身后,三个姑娘并排站着,都垂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是宫里教过的、最标准的宫女站姿。
苏软软愣了愣,小手还停在半空——在军营时,春桃姐姐会帮她揉头发,会笑着跟她说话,可现在,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客气了?
萧衍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姐姐们是宫女,在府里要守规矩,等没人的时候,再跟你玩好不好?”
苏软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走到小桌旁,拿起小兔子木雕——是春桃帮她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木雕上的“软”字被擦得干干净净。她回头看向春桃,小声说:“春桃姐姐,这个木雕,是你擦的吗?”
春桃赶紧应声:“是,奴婢瞧着有点灰,就擦了擦。”
“谢谢。”苏软软笑了笑,小脸上露出梨涡。春桃心里暖了暖,却不敢多话,只恭顺地应了声“主子客气了”。
没过多久,仆妇端着晚饭进来了——小米粥、蒸山药,还有一碟切好的桂花糕,都用细瓷碗装着,比在军营时精致多了。
萧烬拿起勺子要喂她,苏软软却指着桌边的小凳子:“春桃姐姐,你坐在这里,帮我剥山药好不好?”
春桃身子一僵,赶紧摆手:“不不,主子,奴婢站着就好,奴婢帮您剥。”说着便走上前,垂着眼拿起一块山药,指尖捏着山药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剥着皮,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剥好后也不敢直接递到苏软软嘴边,而是放在小碟子里,推到她面前:“主子,剥好了。”
苏软软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口山药,又舀了一块桂花糕,递到春桃面前:“春桃姐姐吃,这个甜。”
春桃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头垂得更低:“主子,万万不可!奴婢是下人,不能吃主子的东西。”
“可是在军营里,我们一起分过软糕的呀。”苏软软小声说。
旁边的老仆妇正好进来收空碗,听到这话,笑着打圆场:“小主子心善,可规矩不能乱。姑娘们有自己的饭食,在偏院的小厨房做,都是热乎的。”
萧白也跟着说:“软软乖,春桃姐姐她们有自己的吃食,你先把粥喝完,不然该凉了。”
苏软软只好收回手,小口喝着粥,眼角却时不时瞟向春桃——春桃还站在原地,垂着眼,手里攥着刚才剥山药时用的布巾,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晚饭后,萧白给苏软软把完脉,叮嘱春桃:“夜里多留意主子的动静,要是踢了被子,轻手轻脚盖上,别吵醒她。”
“是,萧先生放心。”春桃躬身应下,跟着苏软软进了小卧室。她帮苏软软换睡衣时,动作比在军营时更轻,手指碰到苏软软的小胳膊时,都尽量只用指尖沾着,换好后帮她掖好被角,便退到门口,没有像之前那样留在房间里陪她说话,只轻声说:“主子好好睡,奴婢就在门外守着,有事您喊奴婢。”
苏软软点点头,看着春桃轻轻带上门,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她知道姐姐们是在守规矩,可还是想念在军营里,春桃姐姐抱着她讲悄悄话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苏软软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不是春桃,是府里的小丫鬟,端着洗脸水站在门口,见她醒了,屈膝行礼:“小主子安,奴婢给您送洗脸水来。”
“春桃姐姐呢?”苏软软揉着眼睛问。
“春桃姐姐在偏院帮您洗小衣服呢,”小丫鬟笑着把铜盆放在桌上,“她说您的衣服要手洗,才洗得干净。”
苏软软赶紧爬起来,穿上鞋子就往外跑——偏院在主院的角落,是一间小小的矮房,门口搭着竹竿,上面晾着她的粉色襦裙,春桃正蹲在盆边,手里搓着她的小袜子,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却还是能看到她的手背有点红——是昨天洗衣服时沾了凉水。
“春桃姐姐!”苏软软跑过去,拉住春桃的手,“别洗了,手会疼的。”
春桃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从盆里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才敢碰苏软软的手:“主子怎么跑来了?这里风大,快回屋去,别着凉了。”
“我不冷,”苏软软摸着春桃发红的手背,“姐姐的手疼不疼?别洗了,让仆妇姐姐洗好不好?”
“不疼的,”春桃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放得很轻,“主子的衣服小,仆妇姐姐们手重,洗坏了就不好了,奴婢自己洗才放心。”
正说着,夏荷端着一个粗瓷碗走过来,里面是小米粥,还有一碟咸菜——是她们的早饭。见苏软软来了,夏荷赶紧把碗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主子怎么来了?快回去吃早饭,萧先生说今天要给您熬安神汤呢。”
“夏荷姐姐,你们的早饭就是这个吗?”苏软软看着碗里的粥,比她早上喝的稀多了,咸菜也是黑乎乎的,没有一点油花。
夏荷赶紧点头:“是呀,奴婢们吃这个就很好了,热乎的。”
苏软软没说话,拉着春桃的手就往主院走:“走,跟我一起吃早饭,有桂花糕,还有糖葫芦。”
“主子不行!”春桃赶紧停下脚步,“奴婢们不能去主院吃饭,规矩不能乱。”
“可是……”苏软软还想说什么,就看到萧衍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笑着说:“软软怎么在这儿?快跟舅舅回去,糖葫芦要化了。”
“二舅舅,”苏软软拉着萧衍的衣角,指着春桃的手,“春桃姐姐洗衣服,手都红了,她们的早饭只有稀粥和咸菜。”
萧衍看了眼春桃发红的手背,又看了看石桌上的粗瓷碗,皱了皱眉,对身后的仆妇说:“以后给春桃姑娘她们的饭食,按府里二等仆妇的标准备,热乎的粥,再加个素菜,别亏待了她们。”
“是,二先生。”仆妇赶紧应下。
萧衍又对春桃说:“以后洗主子的衣服,用热水,要是手疼了,就跟管家说,找个丫鬟帮你搭把手,别硬撑着。”
春桃愣了愣,赶紧躬身行礼:“谢二先生体恤。”
“不是体恤,”萧衍笑着摸了摸苏软软的头,“是我们软软心疼你呀。”
苏软软拉着春桃的手,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姐姐吃一口,甜丝丝的,手就不疼了。”
春桃这次没有推辞,只是弯下腰,用嘴唇轻轻咬了一小口,甜意顺着舌尖散开,她看着苏软软亮晶晶的眼睛,小声说:“谢谢主子,真甜。”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春桃的手还带着点水迹,却被苏软软攥得紧紧的——她知道规矩要守,可小主子的心意,像这糖葫芦一样,暖得让她舍不得松开。
后来,府里的仆妇真的给她们换了饭食,有稠稠的粥,还有炒青菜;洗衣服时,也多了个小丫鬟帮着拧水。春桃她们还是守着规矩,说话时垂着眼,做事时躬身,可每当苏软软偷偷把糖块塞到她们手里,她们会小心翼翼地收下,藏在怀里,等没人的时候,再拿出来,你咬一口,我咬一口,甜得像在军营里,她们一起分吃半块窝头的时候。
苏软软也慢慢明白,姐姐们的客气不是生分,是她们守了很多年的规矩;可规矩之外,姐姐们还是会偷偷帮她把小布偶摆得整整齐齐,会在她睡觉时,悄悄在门口放个暖手炉——就像在破庙里,她们把唯一的破布盖在她身上一样,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