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全院大会之后,整个九十五号院确实清净了不少。
那些往日里最爱在墙根下晒着太阳,拿别人家是非当下饭菜的长舌妇们,现在见了李昂,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隔着老远就缩着脖子绕道走。
李昂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嘈杂与恶意都挡在了院外。
可平静只是表象。
水面之下,看不见的暗流正疯狂搅动。
许大茂的魂,像是被抽走了一半。
他吃饭不香,睡觉不宁,脑子里整天都嗡嗡作响。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李昂在厂里被人众星捧月,连那个他最瞧不上的厨子何雨柱,都敢挺着胸膛跟他擦肩而过,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那份轻视,比拿刀子捅他心窝子还难受。
嫉妒是一团黑色的火,在他五脏六腑里灼烧,烧得他日夜不得安生。
这天中午,红星轧钢厂的午休铃声刚刚响起。
几个车间的工友凑在一块,端着搪瓷缸子,嘴里喷着白汽,正眉飞色舞地吹嘘着。
话题的中心,依然是李昂。
“好家伙,你们是没在联欢会现场,李昂那首《我的中国心》一出来,我跟你说,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那词儿,那调儿,唱得人心里头发烫!”
一个壮汉猛地一拍大腿,缸子里的热水都溅了出来。
“可不是!不光歌唱得好,人家做的蛋炒饭,那叫一个绝!金灿灿的,香得人想把舌头都吞了!还有,抓敌特,那是多大的功劳?咱们厂的英雄!”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钻进旁边许大茂的耳朵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嘴里那块窝头,嚼在嘴里跟嚼蜡一般,胃里翻涌着一股股酸水。
终于,他忍不住了。
“切。”
一声满含不屑的冷哼,成功让那几个工友的谈话停了下来。
许大茂斜着眼,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调子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家什么成分你们不知道?解放前就是靠剥削咱们工人阶级发家的,祖上阔过,有几个臭钱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错愕的表情,心里升起一丝病态的快感。
“你们还真把他当成个人物了?依我看,他那套就是收买人心,为人嚣张跋扈,早晚得栽跟头!”
话音未落,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许大茂!”
许大茂一哆嗦,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工人正站在他身后,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是厂里的老师傅,赵振声。
赵师傅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最瞧不惯歪风邪气。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赵师傅指着许大茂的鼻子,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李昂同志年轻有为,给厂里争光,给工友们谋福利,大家伙儿心里都有一杆秤!你凭什么在背后这么污蔑一个有功之臣?”
被人当众呵斥,许大茂脸上挂不住了,脖子一梗。
“我怎么就污蔑了?我说的哪句不是事实?”
“你!”
赵师傅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你这种思想,腐朽!落后!有问题!我必须把这个情况,立刻向厂领导反映!”
两个人当场就争执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引来了一大群工友围观。
赵振声说到做到。
下午,他连班都没上完,直接就冲进了杨厂长的办公室。
杨厂长正戴着老花镜批阅文件,听完赵师傅添油加醋又饱含激情的汇报,他手里的钢笔“啪”的一声停在了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
对于李昂,杨厂长是打心眼里的欣赏和看重。
对于许大茂,他那点偷奸耍滑、品性不端的底细,杨厂长也早有耳闻。
“不像话!”
杨厂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子“咣当”作响。
“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我们红星轧钢厂,是先进生产单位,绝不容许这种思想腐化、恶意中伤同志、破坏内部团结的害群之马存在!”
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这种人,必须严肃处理!绝不能留!”
当天下午,一张用毛笔写就的红纸公告,就贴在了厂里最显眼的布告栏上。
【开除公告】
两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许大茂的名字,赫然在列。
当许大茂失魂落魄地挤进人群,看到那张决定他命运的薄薄红纸时,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周围工友们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像无数根针,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被开除了。
他丢掉了那个让他引以为傲,可以在十里八乡横着走的铁饭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轧钢厂大门的,只觉得天旋地转,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回到家,迎接他的不是安慰。
是父亲许富贵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和一条呼啸而来的皮带。
“啪!”
皮带结结实实地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
“你个不成器的畜生!”
许富贵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皮带一下比一下狠。
“老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多跟李昂走动走动,学学人家!你倒好!你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人家坏话!”
“啊!别打了!爸!”
“现在工作丢了!你满意了?我们许家的脸,都被你这个逆子丢尽了!”
许大茂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哀嚎,他不敢怨恨手握他生杀大权的杨厂长,更不敢怨恨那个正直的赵师傅。
所有的恐惧、不甘、屈辱和疼痛,最终都扭曲成了一股浓烈的怨毒,死死地指向了一个人。
李昂!
他蜷缩在地上,任由皮带雨点般落下,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
都是因为李昂!
如果不是他出现,自己还是那个受人追捧的电影放映员!还是那个在院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是他!是他收买了人心,是他拉偏架,是他害得自己丢了工作,挨了毒打!
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错!
“李昂……你给我等着……”
许大茂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一双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
一个恶毒至极的念头,在他心里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当晚,夜色深沉。
许大茂揣着家里仅剩的所有积蓄,像个幽灵一样,溜进了一条肮脏的黑市窄巷。
他在一个缩在墙角的黑影面前停下,用几乎花光所有钱的代价,换来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瓶子里,是无色无味的烈性泻药。
握着那个冰冷的瓶子,许大茂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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