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深市国际贸易展览中心。
人声鼎沸，彩旗招展。
这里是1989年特区规模最大的一次盛会，空气中都漂浮着金钱和机遇的味道。
松-下、索-尼这些国际巨头的展位，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闪光灯咔嚓作响，西装革履的外国客商和满脸热切的国内采购员，将那些展位堵得水泄不通。
而在展厅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孤零零的展位显得格外凄凉。
白色的背景板上，“晓光电器”四个字显得有些单薄。
展台上，只摆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铁蛋”，旁边连个像样的宣传册都没有。
何晓悠闲地坐在一张折叠椅上，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哎哟，这不是何总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腔调传来。
第一机械厂的厂长姚山，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带着几个客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他们的“红星机械厂”展位就在隔壁，靠着国营大厂的牌子和几个模仿毛子的老旧产品，也吸引了一些人围观，与何晓这里的门可罗雀形成了鲜明对比。
姚山瞥了一眼那个孤零零的“铁蛋”，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毫不掩饰。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对着身边的客户们嚷嚷。
“几位老板看清楚了，这就是我说的投机倒把的港城骗子。”
“弄个破铁疙瘩就敢来参展，还想骗钱呢！”
“你们听听，连个响动都没有，怕不是个哑巴机器吧？哈哈哈！”
他身边的几个人也跟着哄笑起来，看向何晓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戏谑。
张明远和姜立国等几个老工程师站在何晓身后，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
尤其是姜立国，这“铁蛋”是他带着人亲手敲打出来的，被人这么侮辱，比骂他祖宗还难受。
他捏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理论。
何晓却抬手拦住了他。
面对姚山的公开羞辱，何晓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甚至都懒得看姚山一眼。
跟这种跳梁小丑置气，掉价。
他只是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对身边的助手平静地吩咐。
“时间差不多了。”
“开始吧。”
一声令下。
助手立刻将十几台一模一样的“铁蛋”全部接通了电源。
“嗡嗡嗡——”
十几台机器同时启动，发出了整齐划一的低沉轰鸣。
在嘈杂的展厅里，这点动静并不起眼。
姚山撇了撇嘴，嘲讽道：“怎么？打算靠噪音把人吓跑吗？”
何晓不理他。
助手和几个工作人员动作麻利地将一盘盘早已用秘制酱料腌制好的鸡翅、薯条、牛排，分别放进了十几台机器的炸篮里。
一切准备就绪。
一分钟。
两分钟。
展厅里的人们依旧在各自的展位前流连。
姚山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厂里的车床精度有多高。
松-下的销售正在演示最新款画王彩电的清晰度。
就在第三分钟的时候。
一股霸道无比的香气，毫无征兆地从那个偏僻的角落里爆发出来！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香味。
既有烤鸡翅被热力逼出油脂后，表皮变得焦香酥脆的诱人气息。
又有新鲜土豆经过高温洗礼，散发出的那种淀粉与油脂结合的、让人欲罢不能的芬芳。
更要命的是，里面还夹杂着牛排在高温下，肉汁被瞬间锁住，散发出的那种原始而野性的肉香！
这股香气，如同拥有实质的冲击波，瞬间穿透了整个展厅嘈杂的空气！
它无孔不入，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
正在跟客户握手的采购员，手僵在了半空。
正在看彩电的老大爷，使劲抽了抽鼻子，眼睛却还盯着屏幕。
正在讨价还价的客商，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迷惑地四处张望。
“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我靠，谁在展馆里头做饭了？还是满汉全席？”
“不行了不行了，口水要流出来了，这味道也太顶了！”
人群开始骚动。
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做着同一个动作——嗅。
然后，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香气最浓郁的来源地。
那个被所有人忽略的，最偏僻的角落。
姚山也闻到了。
他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展位前刚刚还聚拢的几个客户，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然后像是被勾了魂，迈开腿就朝着隔壁走去。
“哎！李老板！王老板！我这还没说完呢……”
没人理他。
人潮，开始涌动。
从松-下展位，从索-尼展位，从各个地方，人们循着那股霸道的香气，汇聚成一股洪流，涌向了“晓光电器”那个小小的展台。
“叮！叮！叮！”
十几台空气炸锅同时完成了烹饪。
何晓的团队不慌不忙地拉开炸篮，将一盘盘金黄诱人、滋滋冒油的鸡翅和薯条端了出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试吃台上。
“我的天！”
人群发出了集体惊呼。
眼前的食物，色泽金黄，外皮酥脆，看起来比最顶级的油炸食品还要诱人！
“大家随便尝！免费的！”
助手一声吆喝。
人群瞬间疯了！
一只手伸过来，抢走一根薯条。
另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捏走一个鸡翅。
“咔嚓！”
一个中年男人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鸡翅，那清脆的响动让周围的人都咽了口唾沫。
“太好吃了！”
他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喊道。
“外酥里嫩！肉汁都锁在里面了！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等一下！”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举着半根薯条，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们快看，这盘子上，几乎没有油！”
众人闻言，纷纷低头。
果然，装食物的盘子底下干干净净，只有几滴被逼出来的肉类自身油脂，完全没有传统油炸后那厚厚的一层油底。
“这……这真是没用油炸的？”
“太神奇了！不用油能做出这种口感？”
“这是什么黑科技啊！”
惊叹，质疑，赞美，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何晓站起身，拿起了话筒。
他清了清嗓子，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开口了。
他的话语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角落。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欢迎来到晓光电器的展位！”
“我知道大家都很惊讶，不用一滴油，怎么能做出如此美味的油炸食品？”
他指着那台“铁蛋”，提高了音量。
“答案，就是它！我们晓光电器划时代的新产品——空气炸锅！”
“它带来的，不仅仅是美食，更是一种全新的健康生活方式！”
“告别地沟油！告别高热量！拥抱无油烹饪的新时代！”
健康！
这个在1989年还显得无比超前的概念，如同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对于刚刚开始富裕起来，却对健康知识一片空白的国人来说，这种冲击力是颠覆性的！
美食与健康，这对看似矛盾的追求，竟然被一个铁蛋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轰！”
人群彻底沸腾！
“我要买！这东西怎么卖？”
“给我来十台！我们单位发福利！”
“小伙子，你是哪个单位的？我们是省百货大楼采购科的，我们想跟你谈谈！”
晓光电器的展位，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比对面的索-尼和松-下还要夸张。
连其他展位的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客商，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挤过来看热闹。
隔壁，姚山的展位前，已经空无一人。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被人群淹没的何晓，那张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手脚冰凉。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拥挤喧闹的人群外围。
几个西装革履的美国人正表情严肃地看着这一切。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鹰钩鼻、眼神锐利的中年白人。
沃尔-玛，高级采购总监，史密斯。
史密斯用手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硬生生挤开一条路，径直走到了被人群簇拥的何晓面前。
他审视的目光，在那台机器和何晓年轻的脸上来回扫视。
“先生，你这台机器，很有趣。”
“但是，我们沃尔-玛，只和有实力的大型工厂合作。”
史密斯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请问，你的年产能，可以达到一百万台吗？”
一百万台？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
周围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史密斯，又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何晓。
在1989年，对一个刚刚成立、连厂房都还没盖好的小品牌来说，一百万台的年产能，那根本不是数字，那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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