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却清晰的孩童呼救声,如同冰冷的针尖,反复刺戳着光幕内两人的耳膜与良知。救命…救救我娘…声声泣血,字字含悲,在死寂的黎明前的黑暗中回荡,与院外残余的邪秽低语形成诡异而令人心碎的二重奏。
云舒和秦月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救,还是不救?这两个选项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们几乎无法呼吸。晨光虽已熹微,却照不亮心头沉重的阴霾。
云舒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神魂抽痛击垮,重重跌坐回去。他闷哼一声,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那是强行催动蕴灵髓、透支神魂本源的后遗症。他徒劳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这将他困于此地的虚弱。那稚嫩的求救声让他想起镇子上那些曾对他微笑、给他糖吃的婶婶伯伯,想起那些一同在巷弄间嬉闹追逐的伙伴…他们如今何在?是否也变成了外面那些游荡的邪秽?这个孩子,或许是龙脊镇最后一个幸存的孩童了…
秦月的心更是乱如麻团。她的理智在尖叫,警告她这极可能是陷阱。她自幼随苏老修习,读过不少古籍异志,其中不乏记载:邪祟最擅蛊惑人心,利用人性中最后的善良与同情布下杀局。苏老昏迷前紧闭门户,切勿外出的警告言犹在耳,院外残留的那滩仍在丝丝腐蚀着地面的粘稠黑水更是无声的威胁。一旦光幕开启,让那邪秽之气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他们两人性命难保,连昏迷的苏老和这最后一方净土都可能万劫不复。
可她的情感却在备受煎熬。那声音听起来如此真实,那绝望不似作伪。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一个孩子,在经历如此恐怖之夜后,拖着濒死的母亲挣扎求生…若他们因恐惧而见死不救,与外面那些冰冷邪秽又有何异?他们坚守的这方净土,守护的这份人性,意义又何在?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憋闷得发痛。
啊——!
就在这时,院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尖叫,划破了死寂,令人毛骨悚然。随即是某种重物在粗糙地面上拖行的沙沙声,听得人牙酸。然后,那孩子的哭声猛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接近,仿佛就在院门外不足丈许的地方停了下来,变成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还夹杂着徒劳的推搡声:娘…娘你醒醒…别吓我…我们找到地方了…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求求你了…睁开眼看看我…
这细节太真实,太具冲击力,尤其是那推搡母亲身体的细微动静和语调中那份孩童特有的无助与依恋,根本不似作伪。秦月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猛地看向云舒,声音带着哭腔:你听见了吗?他娘好像真的…
云舒也听到了,他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跳动,正在极力压制神魂的反噬和内心的挣扎。再睁开时,眼中已布满血丝,却带着一种被逼到极境后的孤注一掷: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但绝不能开门…阵法绝不可破!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地上那本摊开的手札,又急速扫过院内,大脑在剧痛中疯狂运转:手札…手札上有没有…有没有什么能不开门就探查外面情况的法子?或者…或者能把东西送出去的办法?哪怕只是一点点水…或者问问他的话…
仿佛一道电光划过脑海,秦月猛地扑回手札旁,手指因急切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疯狂地翻阅着那些泛黄的纸页。她的目光快速掠过一行行墨迹,口中飞快地喃喃:苏爷爷一定记载过…他毕生研究地脉邪秽,一定遇到过类似…有了!这里!
她的指尖猛地顿在一处笔画略显潦草的段落上。有一种…名为灵犀触的粗浅法门…说是法门,其实更像是一种取巧的感知延伸之术,需借蕴灵髓纯净之力为引,将施术者的一丝灵觉小心附着其上,如同延伸出无形的触角,方能短暂探出阵法庇护之外,感知外界情形…她快速念着,脸色却越来越白,但记载说此法极其凶险!施术者灵觉与蕴灵髓之力皆至纯至净,外界却是秽气滔天,阴阳剧烈冲撞之下,对灵觉的反噬极大!若外界邪气过重或遭遇攻击,轻则神魂震荡,重则灵觉受损,甚至可能被邪气侵染心神!云舒,你现在的状态绝不能…
就用这个!云舒却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告诉我怎么做!我必须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否则我此生难安!他知道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是在本就濒临崩溃的神魂上再加重压,但他更无法承受因猜疑和懦弱而可能导致的终生愧疚。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无论是希望还是绝望。
秦月看着他决然的眼神,知道劝阻无用,只得咬着唇,快速而清晰地念出那一段简略记载的法门要点和注意事项,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云舒凝神记下,再次握紧那光泽黯淡的蕴灵髓。触手依旧温润,但其内传来的能量波动却已微弱如风中残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一波波袭来的针扎般的抽痛,无视那几乎要撕裂神魂的抗议,依言运转那粗浅却凶险的法门。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蕴灵髓中艰难挤出的一缕微不可查、细若游丝的清灵之气,将自己的一丝灵觉缓缓剥离,如同将最敏感的神经末梢赤裸裸地抽出体外,其过程带来的尖锐痛楚几乎让他晕厥。他竭力集中全部意志,将这缕融合了灵觉与清气的细微能量,如同探出脆弱无比的触角,极其缓慢地透出银色光幕!
就在灵觉探出光幕的刹那——
一股冰冷、污秽、粘稠、充满了无数痛苦嘶嚎、绝望哀鸣和疯狂恶念的负面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沧海般瞬间将他这缕细微的感知吞没!远比在院内隔阵感知到的要强烈百倍!仿佛整个人瞬间从清净莲台坠入了无间地狱的血池泥潭,四面八方都是无尽的怨毒与死寂!
呃!云舒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一震,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角不受控制地再次溢出一缕鲜红。他只觉得自己的那丝灵觉像是被扔进强酸中的薄纱,正在被飞速腐蚀、消融!神魂深处传来被万千冰针刺穿、又被巨力撕扯的剧痛。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强行稳住那缕即将溃散的灵觉,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哭声方向看去——
光幕外不远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衣衫褴褛、沾满污秽的男孩,正跪在地上,徒劳地试图拖动地上一具早已僵硬发黑、甚至开始腐烂肿胀的妇人尸体。那尸体面目狰狞,死状可怖。
而当云舒的灵觉小心翼翼地触及男孩时,一股巨大而纯粹的悲恸与绝望瞬间传来。但就在这纯粹的情感之下,云舒的灵觉捕捉到了一种更令人心悸的触感——男孩蓬勃的生机正如细沙般从指缝流失,其生命力正通过数条无形的、冰冷的通道,源源不断地被抽吸到他身后那团模糊扭曲的黑影之中!
那邪影的核心并非纯粹的恶,更像是一个不断哀嚎、扭曲的痛苦漩涡,它本身似乎也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煎熬,吞噬生机只为填补自身那无尽的空虚与痛苦!那邪影不仅汲取生机,更如同一个贪婪的饕餮,将孩子的恐惧和绝望放大、咀嚼,化为滋养自身的食粮!
更让云舒神魂战栗的是,就在他的灵觉感知到邪影存在的瞬间,那团飘忽不定的黑影似乎微微一顿,一股冰冷、锐利如毒针般的意念或者说感知,猛地顺着云舒灵觉来的方向回瞥而来!那并非清晰的意识,而是一种纯粹的、捕食者般的恶意和警告,仿佛在说:我发现了你这只小虫子。
云舒的灵觉如被冰锥刺中,剧痛和寒意骤然加剧,他几乎要立刻溃散掉这缕感知!
他拼命忍住这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不适,强行维持住最后的连接,终于看清——那黑影正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贴男孩后背,数条无形的能量触须深深扎入其体内!它在吸食,在操纵!
呃啊…云舒猛地收回灵觉,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伤,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彻底脱离了对蕴灵髓的操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如雨,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魂针扎般的剧痛。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愤怒以及深深的无力。
怎么样?!你没事吧?外面到底是什么?秦月急忙扑过去扶住他颤抖的身体,急切地追问,声音都在发颤。
孩子…是真的…他还活着…云舒艰难地喘息着,挤出几个字,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但他被…被东西附身了…一个很邪门的东西…就在他背后…那东西本身好像也很痛苦…它在吸食他的情绪和生机…逼他过来…
真相,远比单纯的邪物伪装更加残忍恶毒!它利用了最后的人性,将最深的同情变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院外,男孩的哭声在短暂的停滞后,仿佛得到了新的指令,变得更加凄厉无助,甚至开始用额头轻轻撞击光幕,发出砰…砰…的轻响。那力量很轻,根本无法撼动阵法分毫,但那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却像重锤般狠狠敲在云舒和秦月的心上,敲打着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哥哥姐姐…求求你们…开开门吧…我娘…我娘真的不行了…她好冷…我也好冷…开门啊…他的声音因为背后邪物的操纵而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放大数倍的悲戚感,那邪物显然精通如何精准地拨动人心最柔软的那根弦。
光幕之内,两人陷入了更加痛苦、更加艰难的沉默。方才升起的一丝晨曦希望,仿佛也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吞噬。
救?意味着可能要正面应对那附身的邪物,风险巨大至极。如何在不伤及孩子的情况下驱逐或消灭邪物?他们根本毫无头绪!一旦开启光幕,可能就是所有人的末日。
不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被如此折磨、利用,直至被吸干最后一丝生机和希望,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这岂非另一种形式的残忍?
晨曦微光艰难地穿透尘雾,微弱地增强着,却丝毫无法驱散笼罩在两人心头的沉重阴霾与冰冷寒意。那孩子每一声绝望的哭泣,每一次无助的轻撞,都像是在他们的道德良知上刻下血淋淋的划痕。
这是一个无比残酷的囚徒困境,是黑暗对他们人性最恶毒、最精准的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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