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台火光渐熄,四人遁入荒原夜色。
寒风如刀,割裂长空,吹得残雪翻卷如雾。
秦烈背着李清疾行,脚步沉稳如铁,每一步踏下,雪地便炸开一圈细密裂纹。
他右臂上的龙鳞尚未褪尽,赤纹如血藤般缠绕至肩胛,隐隐泛着暗金光泽,仿佛有远古战神的骨血在皮下奔涌。
体内,那破碎的记忆碎片仍在低吼,一声声,如雷贯耳——是战意,是悲鸣,是千万年前龙族覆灭前的最后咆哮。
李清靠在他肩头,气息微弱,额间朱砂忽明忽暗。
她指尖紧攥玉简,指节发白,似在强行压制体内紊乱的灵机。
方才那一场星台激战,她为破玄宸镜阵,逆推天机,已耗尽心神。
“卦象……乱了。”她忽然低语,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
秦烈脚步微顿,侧首看她。
“原本你三日无劫,可现在……北域气运崩塌,妖气如潮!”她猛地睁眼,眸中星河流转,却骤然被一片血色浸染,“赤瞳现,战神归——可这一次,是妖族的‘赤瞳’!葬龙渊地脉异动,唤醒了沉睡的先锋军!”
话音未落,天际骤然裂开一道血痕。
一道狼影掠空而过,通体猩红,双瞳如熔岩燃烧,长嚎如雷,震得荒原积雪轰然崩塌,百里之内飞鸟尽绝。
那不是普通的妖兽,而是传说中妖族先锋——赤瞳狼骑的血魂投影!
楚潇脸色一变,手中断箫下意识摸向腰间:“这嚎声……是北境传来的?”
石皓却已猛然停步,鼻尖剧烈抽动,双眼瞬间泛白,仿佛灵魂出窍。
他手中陶罐“哐当”落地,汤水泼洒雪地,腾起一股诡异白烟。
“空气里……有烧焦的肉味,还有……孩子的哭声?”他喃喃,声音颤抖,“不止一个……好多……好多……”
下一瞬,他双目翻白,眼前幻象骤现——
北境三城,烈火焚天。
街道上尸横遍野,断肢残臂散落如柴。
一只小手从瓦砾中伸出,紧紧抓着半只破碗,碗中清水早已染成赤红。
孩童头颅滚落街心,眼眶空洞,嘴角却还挂着未吃完的糖人。
“不……”石皓浑身剧颤,冷汗如雨,“那是……青阳城外的糖摊……小桃她……”
秦烈瞳孔骤缩。
小桃——那个在青阳宗外流浪时,唯一敢靠近他的孩子。
瘦小的身影,脏兮兮的脸,却笑着递来一碗清水:“哥哥,你身上有龙的味道,不怕。”
那一碗水,是他被逐出宗门后,第一口暖意。
此刻,那画面与幻象重叠,如刀剜心。
他低头,右臂龙鳞猛然暴涨,赤纹蔓延至颈侧,战意如火山将喷!
体内那沉寂的龙血,竟与远方的哭声共鸣,一声声,催他赴战!
“你们带她去药王谷避难。”他忽然转身,将李清稳稳交给楚潇。
楚潇一愣:“大哥?”
“我得去。”秦烈解下腰间酒壶,仰头饮尽。
烈酒入喉,化作火焰自口中喷出三丈,灼得雪地滋滋作响。
他双臂龙鳞瞬间覆盖至肩胛,脊背微弓,仿佛有巨龙将破体而出。
“北域有孩子在哭……我得去。”
他伸手,将插在雪地中的断戟猛然拔起。
戟身残破,却在龙血激荡下嗡鸣震颤,虚影浮现——一杆赤红战戟,通体缠绕龙纹,戟锋如獠牙,赫然是赤龙战戟的投影!
“这次,我不为逃,为战。”
风雪中,他背对三人,战戟斜指苍穹。
龙血翻腾,战意冲霄,仿佛一尊从地狱归来的战神,踏雪而行,逆风而去。
楚潇望着他背影,嘴边笑意渐渐敛去,
石皓捡起陶罐,抹了把脸,声音低沉:“大哥……等我们。”
李清靠在楚潇肩上,望着秦烈远去的身影,指尖轻轻抚过玉简。
卦象依旧混乱,唯有一点星火不灭,如风中残灯,却倔强燃烧。
她轻声道:“卦象说,你我有缘……可这一次,命轨偏了。”
风雪吞没了秦烈的身影,唯有那杆赤红战戟的虚影,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燃烧的轨迹,如血月划破长夜。
北境,血光冲天。
星台方向,玄宸跪在废墟之中,手中残镜裂痕深处,幽光流转。
他望着秦烈离去的方向,嘴角缓缓扬起,低语如诅咒:“龙血战神?不……你是打开葬龙渊的钥匙。”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境雄城外,风雪之中,一队赤瞳狼骑正撕开城门,血影掠地,长嚎如歌。
战火,已燃。三日后,雄城外三十里。
雪,已不再是雪。
是血与灰的混合物,在风中打着旋,落在残破的铠甲上、断刃间、孩童僵硬的小手上。
大地像被撕开的伤口,横陈着焦黑的尸体与倒塌的马车,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与焚烧皮肉的恶臭。
一支赤瞳狼骑先锋小队曾在此地屠城开道,如今却尽数伏尸荒野——头颅滚落沟壑,狼形妖兵的残躯被钉在冻土之上,脖颈处皆是一击贯穿,伤口边缘焦黑如炭,显是龙火灼烧所致。
秦烈立于尸堆之巅,赤发狂舞,战戟斜拖身后,戟尖滴落的血在雪地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他身上铠甲碎裂,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缓缓渗血,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苏醒的龙瞳。
脚下,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在尸骸边缘,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小女孩从尸堆后爬出,脸上满是血污,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碗。
她认出了他,眼眶一红,颤巍巍地捧上前:“哥哥……你流血了……喝点水吧……”
是小桃。
秦烈低头,看着那双曾盛满天真笑意的眼睛如今布满惊恐,心口猛地一揪。
他单膝跪地,接过破碗,仰头一饮而尽——水混着血泥,苦涩腥咸,却比任何烈酒都更灼烫五脏六腑。
他解下腰间空酒壶,轻轻放入她手中,声音沙哑却坚定:“等我回来,给你带肉汤。”
小桃用力点头,泪水砸进破碗。
秦烈缓缓起身,转身望向远处的雄城。
城墙巍峨,旌旗猎猎,可城头守军紧闭城门,箭塔林立,长矛如林。
一面黄帛高悬城楼,上书朱红大字——“朝廷令:异血者不得入城”。
异血者。
不是英雄,不是救星,仍是“妖孽”。
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底却无怒意,只有一片沉寂如渊的决绝。
风卷起他的衣角,战戟轻颤,仿佛感应到主人体内奔涌的龙血,发出低沉龙吟。
那一夜,荒丘孤火。
寒风割面,楚潇与石皓终于寻至。
两人披着破旧斗篷,脸上皆有风霜之色。
楚潇手中断箫已缠上布条,眼神却比往日凝重;石皓肩头背着陶罐,罐身沾满血迹,显然一路不曾停歇。
他们看到秦烈时,他正蹲在熄灭的火堆旁,手中紧紧捏着半块染血的孩童布鞋——那是小桃的鞋,曾在尸堆中被踩碎一半。
“大哥……”石皓声音发颤,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肩头。
秦烈没回头,只是缓缓将布鞋收入怀中,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梦。
楚潇吹了声口哨,却再无往日轻佻。
他摊开一张泛黄地图,上绘北境三城地形,红线勾勒出一道防线:“朝廷拒援,边军溃散,但江湖没死。”他指尖点向几处标记,“散修、逃兵、拳师、佣兵……三千人,愿随我们干一票大的。”
石皓咬牙:“朝廷不管,我们自己守!”
远处雪原,风声骤止。
一名满脸刀疤的壮汉踏雪而来,铠甲残破,左臂断口处裹着黑布,跪地抱拳,声如洪钟:“秦爷!我叫铁牛,原是北境边军校尉,因战败逃亡,苟活至今!今日见你一人斩尽狼骑,救我同胞——我这条命,从此归你!”
风起,吹动秦烈的赤发。
他缓缓抬头,火光映照双目,血丝密布,却燃着不灭战意。
他站起身,战戟插入冻土,左手抚过戟身龙纹,声音低沉如雷:
“龙血未冷,人族不退。”
“我们要建一支军。”
“不靠皇令,不依宗门——只凭血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潇、石皓、铁牛,扫过这片死寂雪原,一字一句:
“叫‘龙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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