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蛟虽退,留下的却是一片狼藉与弥漫不散的腥煞妖气。
法京立于阵心,月光重新洒落,照亮他略显苍白的侧脸。方才分心二用,强引九天雷法重创妖蛟,又需时刻维持护谷大阵不破,于他而言消耗显然极大,甚至可能引动了旧日隐伤。
他身形几不可察地微晃一下,随即稳住,气息迅速内敛,恢复平日那般深不可测的模样。但法茵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并未错过那一瞬间的异样。
“师父!”她快步上前,伸手欲扶,指尖即将触及他衣袖时又顿住,眼中满是担忧,“您怎么样?”
法京微微摆手,示意无碍:“些许损耗,调息即可。”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少了几分中气。
他目光扫过被妖气污染枯萎的药草和破损的地面,淡淡道:“先行净化妖气,以免遗留祸患。”
“弟子来!”法茵立即应声。她强压下对师父身体状况的担忧,知道此刻处理妖气残余是当务之急。
她双手掐诀,引动自身道医灵力。只见柔和清辉自她掌心涌出,如同月华流淌,缓缓拂过被妖气侵蚀的土地。所过之处,那令人作呕的腥煞黑气如同冰雪遇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逐渐消散褪去。她动作专注,神情肃穆,将《黄帝内经》中祛邪扶正的理念与道门净化术法结合,效果竟出奇的好。
法京静立一旁,并未插手,只是默然看着她忙碌。看着她以纤细身影奔走于残破谷中,以精纯灵力一点点驱散污秽,恢复生机。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似是赞许,又似是……别的什么。
待主要区域的妖气被净化得七七八八,法茵额角已沁出细密汗珠,灵力消耗不小。她顾不得自身,立刻回到法京身边,见他依旧站在原地,脸色似乎比方才更白了些。
“师父,谷中妖气已暂时压制。您……”她迟疑片刻,鼓起勇气道,“让弟子为您看看吧?”
法京抬眸看她,目光沉静。
法茵迎着他的视线,语气坚持:“您方才强行施展雷法,又维持大阵,定然损耗极大。弟子虽修为浅薄,于医道一途尚有几分心得,或许能为您缓解一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显恳切,“……求师父允准。”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良久,法京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似是妥协,又似是别的情绪。他缓缓伸出手腕,递至她面前:“也罢。”
法茵心中一紧,忙收敛所有杂念,屏息凝神,伸出三指,轻轻搭上他的腕脉。
指尖触及他微凉的皮肤,感受到其下沉稳却略显滞涩的脉搏跳动。法茵心神沉入,以灵识细细探查。这一探之下,她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师父的经脉看似宽广坚韧如江河,内里却暗流汹涌,灵力奔腾间隐有晦暗之处,显然是旧日重伤未曾彻底痊愈留下的沉疴暗伤!而今日强行施法,如同堤坝开裂,引动了这些旧伤,虽被他以强大修为强行压制,实则内里已是翻江倒海,凶险异常!
而他竟还能表现得如此平静!
法茵猛地抬头,眼中已盈满震惊与后怕,还有难以掩饰的心疼:“师父!您……”
“无妨。”法京淡淡打断她,想要收回手。
法茵却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那触感冰凉,让她心头更是一颤。“这怎能叫无妨!”她语气急切,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旧伤沉疴,最忌反复引动!若不及早疏导调理,恐损道基!”
她仰头望着他,月色下,她眼中水光潋滟,写满了不容错辨的担忧与坚决:“请让弟子为您行针疏导!至少……至少先稳住伤势!”
法京垂眸,看着她紧握自己手腕的纤细手指,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焦急,沉默了。
他从未让她如此近距离地触碰过自己的伤势,也从未有人敢如此“冒犯”地抓住他的手,用这般带着哭腔的语气“指责”他。
然而,奇异的是,他心中并无半分不悦。
反而……有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暖流,悄然划过冰封的心湖。
“……依你便是。”他终于开口,声音较平日柔和了半分。
法茵闻言,立刻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在旁边一块较为干净平整的青石上坐下。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以自身真火细细消毒,神情专注至极。她深吸一口气,回想所有学过的针法典籍,结合方才探知到的伤势情况,脑中飞速推演最佳方案。
“师父,请放松心神。”她轻声道,指尖捏起第一根银针,看准他胸前一处大穴,稳而准地刺下。
针尖入体,法京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并非因为疼痛,而是那银针之上,竟附着一股极其温和精纯、又带着奇异生机的灵力,正是法茵独有的道医灵力。这股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狂暴紊乱的经脉中,如同最温柔的溪流,开始耐心地梳理、安抚那些躁动的伤痛。
一针,两针,三针……
法茵全神贯注,额间汗珠滚落也顾不得擦。她下针如飞,手法娴熟而轻柔,每一针都凝聚着她最大的心力与关切。
法京闭合双目,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外来的、带着弟子独特气息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流转。那力量于他浩瀚修为而言,虽如涓涓细流,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与安宁,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得到甘霖滋润,那些灼痛滞涩之处,正被一点点抚平。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放心地将自己脆弱的一面,交托于他人之手。
更未想过,这“他人”,会是他的小徒弟。
时间悄然流逝。当法茵落下最后一针,已是汗湿重衣,灵力几乎耗尽,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法京骤然睁开眼,反手轻轻托住她即将软倒的手臂。他体内伤势已被暂时稳住,紊乱的灵力重归平顺,脸色也恢复了不少。
“师父……您感觉如何?”法茵虚弱地问道,眼神却依旧关切地在他脸上逡巡。
“甚好。”法京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模样,眉头微蹙,“损耗过度了。”他指尖轻点,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渡入她体内,助她稳住虚浮的气海。
“弟子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法茵勉强笑了笑,“师父您的伤只是暂时稳住,还需丹药调理,明日弟子便去……”
“此事不急。”法京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停顿片刻,忽然道,“今日……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
法茵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这是弟子应尽之责。”能帮到他,她心中只有欢喜。
法京不再多言,只是扶着她起身:“回去休息。”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回竹屋的路很短,却仿佛走了很久。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变化,在师徒二人之间悄然发生。
经此一夜,有些东西,似乎再也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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