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下没多久,门就被推开了。
风从外面灌进来,带着湿气和草灰味。我没睁眼,手却已经摸到了刀柄。刀还在,靠着床沿,像过去两百多年里每一个醒来的早晨那样,安静地等着我。
“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哭腔。
我睁开眼。王二狗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豁口的木碗,里面三粒米,干得发白。他脸上有道擦痕,像是摔过。
“赵罡说……说我劈的柴歪了,扣了我三天份例。”他声音发抖,“我……我真没偷懒,五十根,一根不少……可他当着人面把丹药收走,还说……还说再敢顶嘴,就扔进后山喂狼。”
我没说话,坐起身。肩上的布条又渗血了,一动就往下滴。我解开外衣,重新缠了一遍,动作很慢,但没皱一下眉。
他站在那儿,手抖得厉害,碗里的米差点撒了。
我从储物袋里摸出半颗辟谷丹,是他前天帮我藏药时,我悄悄留下的。我一直没吃,不是不饿,是知道总有一天得还。
我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塞进他手里。
他愣住,眼圈一下子红了。
“明日卯时,后山断崖。”我盯着他,“别空手去。”
他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用力点头,把丹药攥进掌心,转身跑了出去。
门关上,屋里又黑了。
我靠在床板上,左手背忽然一热。不是火毒那种烧灼,是另一种热,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轻轻跳了一下。我没去管它,闭上眼,脑子里过着断崖的地势。
那地方我走过三次。西边是陡坡,东面有块突出的青石,下面是深谷,风从底下往上吹,人站上去,脚底都发颤。赵罡巡查必走那条路,卯时三刻,雷打不动。
他喜欢带两个外门弟子,一个壮,一个瘦,都是锻骨境一层,仗着有丹药撑着,走路横着。可他们怕高,不敢靠崖边站。
我摸了摸柴刀。刀刃有缺口,但够快。昨天劈石试过,一寸深,没崩。
够了。
天还没亮,我就起身了。
外头雾重,草叶上的露水沾在裤脚上,一路湿到膝盖。我绕过杂役院的水井,贴着墙根走,没点灯,也没碰巡逻的人。
断崖离得不远,一炷香就到。
我藏在东侧的石后,看着王二狗一步步走上崖顶。他手里攥着那半颗丹药,站得笔直,手却一直在抖。
日头刚冒头,雾开始散。
脚步声来了。
赵罡穿着外门管事的青袍,腰佩铜牌,手里拎着根铁尺,晃得叮当响。他身后跟着那两个弟子,一个提着灯笼,一个抱着名册。
“哟,这不是王二狗吗?”赵罡站定,冷笑,“大清早跑到这儿,等谁呢?等我给你发丹药?”
王二狗没动,也没说话。
“说话!”赵罡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扇他。
王二狗猛地后退,脚跟差点踩空。
赵罡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丹药,举起来看了看,嗤笑:“就这?还藏私?杂役院的规矩都忘了?”
他捏着丹药,往嘴边送,作势要吞。
就在这时,我从石后走出来。
脚步不重,但每一步都踩在风停的间隙里。
赵罡听见动静,回头。
我走到王二狗身侧,没看他,也没看那两个弟子,只盯着赵罡。
他愣了下,随即笑出声:“陆丰?你来干什么?想替他求情?”
我没答话,反手抽出柴刀。
刀光一闪,劈向他脚边的青石。
“铛!”
碎石炸开,溅了他一裤腿。刀刃嵌进石缝三寸,震得我虎口发麻,但我没松手。
赵罡往后一跳,差点摔了。
他脸色变了,指着我:“你——!”
我收刀入鞘,拍了拍刀背上的灰,声音不高:“赵师兄,杂役也有口粮,刀也有脾气。下次动手前,先问问它答不答应。”
他瞪着我,脸涨成紫红,手里的铁尺抬了又放,放了又抬。
那两个弟子站在后面,没敢动。他们看着那道刀痕,眼神发直。
“你……你敢威胁我?”赵罡咬牙。
“不敢。”我淡淡道,“我只是提醒你,这刀劈得进石头,也劈得进人骨头。”
风从谷底吹上来,卷着雾,扑在我脸上。
王二狗站在我旁边,呼吸都轻了。
赵罡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冷笑:“好,好得很。今天算你们狠。可杂役院归我管,丹药归我发,你们……别指望有好日子过。”
他把那半颗丹药捏碎,撒在地上,转身就走。
两个弟子赶紧跟上。
走到拐角,他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没躲,就那么站着。
他最终一甩袖,骂了句什么,走了。
人影消失在雾里。
崖顶安静下来。
王二狗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我伸手扶了他一把。
“哥……你……”他声音发颤,“你不怕他?”
“怕。”我说,“可更怕看着你饿死。”
他眼眶一下子红了,把剩下那半颗丹药塞回我手里:“你吃。你伤着。”
我没推,接过来,直接扔进嘴里。
干咽下去,喉咙发涩。
“走。”我说,“回去了。”
我们沿着小路往回走。雾渐渐散了,阳光照在湿地上,反着光。
路过杂役院水井时,几个正在挑水的杂役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没人说话,但其中一个悄悄把半块饼塞进王二狗怀里。
王二狗低头看着那饼,手抖了抖。
我没停步,只拍了拍他肩膀。
他跟上来,脚步稳了些。
快到住处时,我忽然停下。
左手背又热了。
不是一闪而过,是持续的,像有火在烧。我撩起袖子,皮肤底下浮出一道纹路,暗红,像烧过的铁丝弯成的符。
我盯着它,没动。
它在跳,一下,一下,像是在应和什么。
远处传来钟声,早课要开始了。
我放下袖子,握紧柴刀,朝杂役院走去。
肩上的伤还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我走到自己屋前,推门进去。
刀靠在床边,和昨天一样。
我坐下,解开外衣。
布条全湿了,血混着汗,顺着肋骨往下淌。我从储物袋里摸出粗盐,捏了一撮,撒上去。
疼得我牙关发紧。
可我没出声。
盐粒刺进伤口,像无数根针在扎。我抓起布,缠上去,一圈,两圈,打结。
然后我躺下,闭上眼。
明天辰时,还要劈柴。
但现在,我知道一件事。
这院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熬。
窗外有人影走过,脚步很轻。
我睁开眼。
左手背的纹路还在烧,隔着衣袖,烫得皮肤发红。
我抬起手,盯着它。
它跳了一下。
像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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