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在原地,手搭在刀柄上,指节发紧。那人转过身,铁锹垂地,发出一声轻响。左袖空荡,右手只剩三根手指。
“你若不是王二狗,现在就该死了。”
他浑身一震,铁锹脱手落地,声音发颤:“昭……昭哥,是我。”
我盯着他,没动。晨雾贴着地面游走,湿气渗进衣领。他抬起右臂,卷起袖口——断口焦黑,像是被烈火生生烧断,边缘皮肉翻卷,早已结痂却未愈合。右手缺了两指,仅存的三根指头扭曲变形,指甲盖发紫发黑,显然是被重物碾压所致。
“赵家的人干的?”
他点头,喉咙滚动了一下,眼眶泛红:“他们搜出了东西……说我是内应,半夜把我拖进地牢,用烙铁一根一根烫。我不认,他们就打,一直打到我昏过去……醒来时,已经在后院柴堆底下爬。”
他说得断续,喘得厉害,每吐一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可我没打断。我知道他能活着爬到这里,已经拼尽了最后一口气。
“什么东西?”
他哆嗦着伸手探入怀中,动作僵硬,像是骨头错位未接好。掏出一块漆黑令牌,递向我。我接过,指尖触到表面刻纹——一条蛇盘成环,头尾相咬,鳞片扭曲如咒印。
魔修信物。
我攥紧令牌,掌心发烫。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赵罡身边。除非……他真和魔修有勾结。
“你怎么拿到的?”
“我……我那天见你走后,不放心,偷偷跟去了思过崖。”他低头,声音低下去,“看见赵罡坐在石台上,手里抓着玉佩,嘴里念叨什么‘阵要成了’‘血够了’……后来他倒下,没人来收尸。我等了两个时辰,才敢靠近。他在抽搐,嘴里冒黑沫,右手一直在地上划。我凑近看,他写的是‘引魔阵’三个字……还没写完,人就断气了。”
我眉心跳了一下。
“我怕被人发现,赶紧翻他身上,想找点线索。摸到这块令牌,藏进了怀里。当晚赵家亲信就冲进我家,把屋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找到一张纸,上面写着‘杂役王氏通敌’,直接把我绑了。”
“谁写的?”
“不知道……纸上没署名。但他们认定是我通风报信,逼问我是不是你的人。我死活不说,他们就……”他咽了口唾沫,没再往下讲。
我看着他残破的手,心里压着一块石头。
王二狗本是个普通杂役,胆小,话少,干活勤快。他帮过我几次,我都记得。可我从没想过,他会为了我做到这一步。
“你本可以不说是我。”
“那我还能说谁?”他苦笑,嘴角扯出一道裂痕,“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你是唯一不会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赵罡死了,赵家要找替罪羊,我不交出真相,只会白白送命。我把令牌给你,至少……至少你能让它有用。”
我沉默片刻,将令牌收进储物袋。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没地方去。”他声音低哑,“腿上的伤撑不了几天,药也吃不起。但我不能死,昭哥,我还想活着看看……看看他们倒台。”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扶着他肩膀:“走,先回柴房。”
他踉跄跟着我,脚步拖沓,左肩靠在我手臂上。我能感觉到他在抖,冷汗浸透了灰袍。回到柴房,我翻出一瓶止血散,撒在他断臂处。他咬牙忍着,一声没吭。
“等两天。”我说,“别露面,我会让事情有个结果。”
他点点头,靠墙坐下,闭上眼。
我没再说话,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举报魔修渗透,牵连赵氏一族**。
接着,我把赵罡日记残页铺开,对照时间线、地点、交易记录,一条条列清。又将魔修令牌拓下纹样,附上说明。最后,以王二狗口述为据,写明其受刑经过与证据来源。
整份文书,不带一句情绪,只留事实。
写完时,天已大亮。
我走出柴房,绕到药园外围。正巧一名巡逻弟子经过,我抬手唤住他:“楚红袖长老前日留令,有要件需直递执法堂。”
那弟子迟疑:“楚长老已失踪多日,此事……”
“她是失踪,不是死了。”我打断,“她留下的东西,难道宗门也不认?这是她亲自托付的密函,关乎魔修潜伏,若延误,责任谁担?”
他脸色变了变,不敢再问,接过文书封入传音符匣,启动阵法送往执法堂。
做完这些,我回到柴房。
王二狗还在睡,呼吸微弱。我守了半个时辰,确认他无恙,才离开。
三日后,执法堂传出消息:赵罡私通魔修,炼制邪器,残害同门,证据确凿;赵氏一族剥夺宗籍,宅邸封禁,所有关联弟子逐出外门。
宣判当日,王二狗被人搀扶着走上大殿。
他换了身外门弟子服,虽身形佝偻,断臂空袖垂落,却挺直了背。执事长老当众宣布:“王二狗临危不屈,举报有功,破格录入外门,赐居东院三舍。”
人群哗然。
有人不服,低声议论:“一个残废,凭什么进外门?”
也有人说:“若非他交出令牌,谁能想到赵家暗中养魔?他是拿命换来的资格。”
我看站在人群后方,没有上前。
直到仪式结束,他被人扶着走出大殿,路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昭哥。”
我嗯了一声。
“我……不再是累赘了。”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肩膀。
他笑了笑,被人带走。
黄昏时分,我独自回到柴房。
窗外远处,东院三舍亮起了灯。那是他的房间。灯火昏黄,摇曳不定,却一直亮着。
我坐在桌前,从怀里摸出那张“明日辰时,后山见”的纸条。药香淡了,字迹依旧清晰。我反复看了几遍,最终将其折好,压进砚台底下。
残鼎在储物袋中温热,像一颗沉睡的心。
我起身走到门边,吹熄油灯。
夜风从窗缝钻入,掀动桌上一页未收的文书。纸角翻起,露出最后一行字:**证人王二狗,现居东院三舍,可随时查证**。
我站着没动。
远处钟声敲了七下。
忽然,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停在柴房门口。
我手按刀柄,缓缓拉开门。
一个少年站在外面,低着头,双手捧着一块木牌。
“陈师兄,”他声音发紧,“执法堂让我送来这个……说是您申请调阅前尘录的许可批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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