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炉深处那点红光熄灭后,地窖重归死寂。我靠墙坐着,呼吸压得极低,火毒在经脉里缓缓流转,像一条刚苏醒的河。怀里的日记还贴着胸口,油布包得严实,可我能感觉到它的重量——不是纸册的分量,是二十年前那一刀劈开的命运。
我没急着动。
刚才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但我不敢断定那人是否真的离开。我在等,等火毒的感应告诉我周围再无活物气息。半炷香后,眉心那道淡疤不再跳动,我才缓缓起身,指尖抚过墙角刻下的“快逃”二字。石粉已被袖口抹平,痕迹老旧,像是多年前所留。这地方不能再待了。
我将油布重新裹紧,塞进储物袋最里层,又从地上捡起三块废铁,压在暗格入口的泥灰上。墙缝被遮住大半,看起来就像从未有人动过。做完这些,我吹灭火石,推门而出。
夜风扑面,带着库房外枯草的气息。我贴着墙根走,脚步轻而稳,绕过两处巡岗。这一次我没再回头,直奔藏经阁后巷。
柴房旧径我走过多次,知道哪块砖松动,哪段墙能借力翻窗。守阁弟子每半个时辰巡一次楼廊,此刻正在东侧打盹。我攀上屋檐,掀开一扇偏窗,翻身而入。
“旁门异术”区在西角,灰尘最厚,也最冷清。这类书没人愿碰,宗门视之为禁忌,却偏偏收得齐全。我抽出一本《南域邪兵录》,纸页脆得几乎一碰就碎。翻开时指腹带起细小的尘屑,飘在月光下像浮灰。
一页页翻过去,大多讲的是血祭、魂炼、夺舍之法。直到第七卷末章,一行小字撞进眼里:“赵氏先祖以亲生子魂魄祭炼玉佩,欲夺天地机缘,反遭天道反噬。”
我瞳孔一缩。
继续往下看:“玉佩成时,血光冲霄,三日不散。持者初得灵力暴涨之效,然七日后神智渐迷,九人持之,八人疯癫跳崖,一人自焚于床榻。玄天宗长老出手毁器,玉佩碎于禁地之外,残片飞落四方,诅咒未绝。”
我手指顿住。
书页附有一幅线描图:一人持刀立于石门前,刀锋正中玉佩,碎片四溅。那人背影熟悉得让我心头一震——正是柴刀记忆里那个模糊身影。陈无涯。
图旁注解写着:“此玉佩所承怨念极深,非但噬主,亦可引他人执念成灾。凡近其碎片者,若心志不坚,必受侵蚀,终至癫狂。”
我冷笑出声。
赵罡不是天生狠毒,也不是贪权成性。他是被这块破玉吃得只剩一副躯壳。
难怪他这些年越发偏执。克扣丹药、打压杂役、私设刑罚,看似是为了巩固权力,实则是神智已被一点点啃空。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要压制一切可能威胁他地位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没背景的杂役。
可宗门为何容他?
我合上书,靠在书架边思索。月光从高窗斜照进来,落在脚边一摞残卷上。答案其实很简单——赵家玉佩虽邪,却不显山露水。没有雷劫,没有异象,只有持者慢慢变疯。这种变化太隐蔽,极易被当成性格缺陷。而赵罡的所作所为,恰恰符合宗门对外门底层的压制策略。
他们不需要一个仁慈的管事。
他们需要一个能替他们压人头的刀。
所以没人查他,也没人动他。只要他还在做事,还能维持秩序,那就让他继续做下去。至于他夜里会不会突然抽刀砍人,谁在乎?死几个杂役,换来的是一整批人的顺从。
我盯着窗外的月色,忽然觉得可笑。
赵罡以为自己是掌权者,其实不过是宗门默许下的疯狗。他的暴戾不是权力的产物,而是诅咒的延续。而二十年前那一刀,斩的不只是玉佩,更是这场轮回的开端。
陈无涯早就看穿了一切。
所以他来了,用柴刀劈碎邪器,把残片封入地窖夹层。他留下日记,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后来者明白——这不是一场个人恩怨,而是一场被掩盖多年的因果。
火毒在我经脉中轻轻一跳,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南域邪兵录》,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既然玉佩已碎,为何诅咒仍在?
答案只有一个——碎片未被彻底净化。
我脑中闪过地窖铁炉深处的那一闪红光。那不是阵法余波,是残留的怨念在呼吸。它还在等着下一个靠近的人,等着再次寄生。
赵罡疯了,是因为他从小佩戴其中一片。
那么其他碎片呢?
我猛地站起身,目光扫向书架深处。这本书既在此处,说明宗门早知此事。可为何不销毁?是不能,还是不愿?
我继续翻找,又在一本《古器禁录》中发现记载:“邪物难灭,唯封不除。赵家玉佩三片,一毁于雷火,一沉于寒潭,最后一片……下落不明。”
最后一句墨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加快。
三片?可书中只提到两处封印地。
第三片在哪?
我闭眼回想柴刀中的记忆片段。陈无涯持刀劈下,玉佩裂成三块,一块飞入地窖,一块落入寒潭方位,最后一块……似乎被一股黑气卷走,消失在夜色中。
难道……
我睁开眼,脑中浮现一个人影。
李沧溟。
他为何对我手背的火焰纹如此在意?为何提起陈无涯时语气微妙?他手中那块断玉牌,边缘形状竟与书中描绘的玉佩残片极为相似。
我握紧书页,指节发白。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方向。我以为赵罡是我的仇敌,其实他只是棋盘上的卒子。真正握住棋局的人,一直藏在暗处。
火毒忽然躁动起来,顺着经脉冲向眉心。那道淡疤又开始跳动,不是痛,是一种强烈的预警。
我猛然回头。
藏经阁的大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
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动满室尘灰。门口的地面上,有一串湿痕,像是刚踩过水洼的人留下。
我没听见脚步声。
可那痕迹,正对着我所在的位置延伸而来。
我迅速将《南域邪兵录》塞回原位,转身走向另一侧窗户。手指搭上窗沿时,火毒自动聚向掌心,准备随时引爆气劲脱身。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是书架倒了一本册子。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加速,只是缓缓抬起左臂,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手背。
火焰纹正在微微发烫,颜色比平时更深。
有人在窥视我。
而且,来的人身上带着和地窖铁炉里一样的气息——那种混杂着腐朽与灼烧的味道。
我一脚跨上窗台,正要跃出,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找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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