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前挪动一步,脚底踩在碎裂的石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团雾中的身影依旧静卧,银发铺散如霜,呼吸若有若无。我没有再靠近太快,而是停在三步之外,右手仍握着斩道剑的剑柄,指尖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伤,而是怕。
上一次伸手,她化成了光点。这一次,我不想再错半分。
我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距她的发丝仅剩一寸。风没动,可我能感觉到那缕银发下透出的温热——活人的温度。不是幻象残留的冷雾,也不是魂印虚浮的回响。我轻轻碰了上去,指腹掠过发梢,柔软,带着一丝极淡的莲香。
她还活着。
眼睫忽然颤了一下。
我猛地屏住呼吸,后退半步,剑尖微压地面。可下一瞬,她睁开了眼。
赤瞳如初雪融火,清澈得不像刚从深渊里挣脱出来的人。她没有急着坐起,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我,嘴角一点点扬起,像是早知道我会来。
“笨蛋。”她声音很轻,像风吹过铜铃,“你还真把心头血用了。”
我喉咙一紧,没答话。两百三十年的路,劈柴、偷功法、杀人、顶替身份,哪一步不是算着活下来的?可为了她,我连命火最后那滴真意都掏了出来。
现在站在这里,反倒说不出一个字。
她撑着手臂慢慢坐直,动作有些吃力,但眼神始终没离开我。然后,她抬起了双臂。
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是拥抱。
我愣了一瞬,随即扔开斩道剑,几步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很轻,肩骨硌着我的胸口,呼吸贴在我颈侧,一下,又一下。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像是要把这些年压下的所有东西都震出来。
她没哭,我没说。
可我知道,这一抱,不是结束,是重新开始。
我们之间隔着南荒的雪、玄天宗的刀、婚约的血阵、还有那一道差点把她魂魄撕碎的咒印。但她还是等到了我,而我也终于走到了她面前。
“别松。”她在耳边低声说,“这次,不准再丢下我。”
“我不走了。”我哑着嗓子,“哪儿都不去。”
她笑了,笑得有点累,却很真。
我就这么抱着她,任由体力一点一点往下沉。胸口那道抠出来的伤口还在渗血,灵力近乎枯竭,连站稳都要靠咬牙撑着。可只要她还在怀里,我就不能倒。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推开我一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那里曾缠满黑纹,如今只剩一道浅金色的印记,像月光照过冰面留下的痕迹。
“解了。”她抬头看我,“你信我,所以它断了。”
我没说话,只是点头。
原来最狠的那一剑,不是砍向敌人,是砍向自己的执念。我不敢砍,是因为怕伤她;可真正伤她的,是我迟迟不敢动手。
现在好了。
我转身去捡斩道剑,手指刚触到剑柄,忽觉背后寒意骤起。
空气凝住了。
月璃也察觉到了,她迅速抓住我的手臂,往我身后缩了半步。
前方黑暗中,一道人影缓缓浮现。
白衣胜雪,面容俊朗,眉心一点朱砂如血。他站在原地,不曾迈步,却像已将整片空间握在手中。
萧明渊。
“真是动人啊。”他轻笑一声,声音温和得像在谈论天气,“拼死破咒,只为抱一抱心上人。陈昭,你比我想的更……有趣。”
我没应声,只将月璃护在身后,五指紧扣剑柄。斩道剑仍在震,不是警示,是愤怒。
“你以为你救了她?”他往前踱了一步,光影在他脚下分裂,“你不过是在帮她提前踏入下一个牢笼。”
“你说什么?”我低喝。
“魂咒是假,心锁才是真。”他目光扫过月璃手腕上的金痕,“你以为那是解脱的印记?不,那是‘引魂契’的开端。她越靠近你,就越容易被拉进你的命运漩涡。而你——”他顿了顿,笑意加深,“正一步步走向我为你们准备的终局。”
“放屁!”我猛地上前半步,剑锋直指他眉心,“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
“我知道。”他语气平静,“我知道你割开胸口取心头血,知道你宁愿神魂受损也不愿误伤她一分。可正因为这样,你才逃不开。”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团旋转的黑雾,里面隐约有无数面孔扭曲挣扎,全是曾在秘境中消亡的修士残念。
“你以为你在救人?”他盯着我,“其实你已经在献祭。每一次动情,每一次拼命,都在喂养这个世界的规则。而我——”他缓缓合拢手掌,“只是让它运转得更顺畅些。”
我死死盯着他,一句话没说。
可我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试探我的动摇。
月璃从我身后探出头,冷冷开口:“萧明渊,你永远不懂。我们不怕被卷入什么终局,因为我们从没想过独活。”
“哦?”他挑眉,“那如果我说,接下来的路,他会死,而你能活,你还会选择跟他一起走下去吗?”
她没犹豫。
“会。”
一个字,斩钉截铁。
萧明渊笑了,这次笑得更深,也更冷。
“好,好极了。”他退后一步,身影开始变淡,“那就让我看看,这份‘信’能撑多久。”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游戏才刚刚开始。”
话音落,他的虚影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四周重归寂静。
我握着剑的手一直没有松,直到月璃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别想他说的。”她说,“我们现在活着,就够了。”
我转头看她,点点头。
可就在这时,斩道剑突然剧烈一震。
我低头,发现剑脊上那道陈无涯融入后的赤纹,正在缓缓褪色。不是消失,而是沉入深处,像是某种力量正在转移。
紧接着,月璃闷哼一声,扶住我的肩膀。
“怎么了?”我立刻扶住她。
她摇头,脸色微微发白:“没事……只是觉得体内有什么……在醒。”
我心头一紧。
还没等我反应,她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一抹幽蓝的光从她血脉中浮现,竟与斩道剑的银光隐隐呼应。
她看着那光,喃喃道:“这不是妖血……是鼎纹。”
我猛然想起什么。
陈无涯临消散前说过——**有些人,值得你死一次。**
可他没说,有人愿意为你活两次。
月璃抬头看我,眼神清明如镜。
“接下来的路,换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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