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我的衣摆猎烈作响,剑锋压在血纹裂口前,没有再进半寸。
那道幻象仍站在光中,银发翻涌,赤瞳如冰。魂咒的黑光已蔓延至整条手臂,像铁链般缠绕着她的身形。她没动,也没说话,可我知道她在等——等我出手,等我犹豫,等我心软。
只要我一迟疑,那黑纹就会顺着斩道剑反噬而来,把我的神魂绞碎。
我握紧剑柄,掌心渗出的血混着之前的汗渍,让剑柄有些打滑。识海还在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撕扯,但比刚才稳住了。楚红袖的声音虽已消散,可她留下的那句话还在脑子里回荡:“斩断它,才能救她。”
可怎么斩?
斩道剑在我手中轻颤,不是恐惧,也不是退缩,而是一种……压抑已久的躁动。它想动,但它在等什么?
我闭了闭眼,将残存灵力沉入左臂刺青。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热,是楚红袖符纹最后的余息。我顺着那股热流引向膻中穴,再缓缓注入剑身。
刹那间,斩道剑猛然一震!
银光炸开,如潮水般冲向四面八方,竟将空中扭曲的黑雾逼退数尺。剑尖自行抬起,离地三寸,悬于半空,嗡鸣不止。
紧接着,一道虚影从剑光中缓缓凝成。
他穿着粗布短打,脚踏草履,眉心有一道暗金火焰纹,左眉骨带疤,与我一般无二。只是他更老,眼神更深,像是看过千山万劫后仍未闭目的孤魂。
陈无涯。
我喉咙一紧,没喊出口,却已明白他是谁。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眼望我,嘴角微动,似笑非笑:“两百三十年了,终于有人走到这里。”
声音不高,却像雷落在心上。
我没动,也没问。我知道这不是幻象。幻象不会让我左臂刺青发烫,不会让斩道剑共鸣到几乎脱手。
“你是剑灵?”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他摇头:“我是残识,是你不该看见的人。”
“那你为何现身?”
他目光落在我脸上,停了许久,才道:“因为你还没砍下去。你在怕。”
我冷笑:“我当然怕。这一剑下去,若她真是月璃,我就杀了她;若她是假的,我也可能死在这阵里。谁不怕?”
“怕是对的。”他点头,“不怕的人,早就疯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静立的银发身影:“你看她左臂。”
我盯着那魂咒,黑光流转,符纹复杂,可细看之下,竟与斩道剑上的古老刻痕有几分相似。
“这不是锁她的阵。”他说,“是借她模样唤醒的引魂印。真正的魂咒不在她身上,而在你心里。”
我心头一震。
“你一直以为她在受苦,所以不忍下手。”他声音低了几分,“可正因你不肯斩,这印才会越缠越深。它靠的是你的执念活着。”
我咬牙:“那我该怎么办?废了这剑?毁了这阵?”
“不。”他转身,面对我,眼神忽然锐利,“要用心头血。”
我猛地抬头。
“唯有心头血,能破引魂之契。”他指尖点向自己眉心,“此血非精血,非元血,是命火燃尽时最后一滴真意。你若舍得,剑便能斩真妄;你若不舍,她就永远困在这里。”
空气仿佛凝住。
我看着他,忽然问:“若我用了心头血,还能走完这条路吗?”
他沉默片刻,只说一句:“我不知道。”
然后,他抬手,轻轻一点眉心。
一滴金中透红的血浮出,在空中缓缓旋转。那血不落,也不散,反倒被斩道剑吸住,融入剑脊。整把剑骤然亮起,银光染赤,宛如朝阳初照寒江,锋芒内敛却压得人呼吸一滞。
剑鸣再起,不再是警示,而是……呼唤。
他望着我,声音渐弱:“孩子,我不是来教你活的。我是来告诉你——有些人,值得你死一次。”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开始淡去,化作点点微光,尽数归入剑身。
斩道剑静静悬浮,剑尖朝下,光华流转,像是有了心跳。
我伸手握住剑柄,滚烫。
原来如此。
不是救她,是信她。
不是怕伤她,是怕失去她。
可若连这一剑都不敢砍下去,我又凭什么说要带她回家?
我深吸一口气,舌尖一咬,喷出一口精纯灵血洒在剑面。血珠滚过剑脊,发出轻微“嗤”声,随即被吸收。
还不够。
我右手握紧剑柄,左手猛然刺向自己心口。
指尖破皮,鲜血涌出,我不退反进,硬生生抠进半寸,抽出一缕滚烫的心头血,狠狠抹上剑脊!
刹那间,天地失声。
斩道剑爆发出刺目红光,银赤交织,如烈焰贯长空。整片地面的血纹剧烈抽搐,像是被灼烧的蛇群,纷纷断裂、枯竭。
我举剑,直指前方。
那道银发赤瞳的身影依旧站着,可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冷漠,不再是讥讽,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一步步向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胸口的伤口不断渗血,脚步却没停,“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剑光如虹,撕裂黑暗。
银光贯入她眉心的瞬间,她嘴角微微扬起,那一笑,终于像了。
她抬手,似想触碰我,却又在半空消散。
光点纷飞,如雪落春溪。左臂魂咒轰然崩裂,化作灰烬般的符纹,随风飘散。地面血纹停止蔓延,空气中那股压迫感也一点点褪去。
我单膝跪地,喘得厉害,胸口像被凿穿了一样。斩道剑插在身前,剑身仍在震,光却渐渐收敛。
我撑着剑想站起来,手一软,差点栽倒。
可我知道,结束了。
至少这一关,过去了。
前方黑暗深处,雾气浮动,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轮廓静静卧在那里,看不清脸,也听不到呼吸。
但我在她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月璃。
我没急着动。体力快耗尽了,心头血一失,修为根基动摇,稍有不慎就会被潜伏的残念侵入识海。
我靠在断裂的石柱边,慢慢调息。斩道剑还插在地上,剑柄温热,像是还留着陈无涯最后的温度。
风停了。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一声,比一声重。
我盯着那团雾中的身影,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我在雪地里背着妹妹走了一夜。那时候我以为,只要不停下,就能活下去。
现在我才懂,有些人,你拼了命往前冲,不是为了活,是为了不让她们先走。
我撑着剑,一点一点站起来。
腿还在抖,可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离那光雾越来越近。
我能看清她的轮廓了。银发散在肩头,手臂垂落,似乎没有挣扎的痕迹。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被封在某种无形的茧中。
我伸出手,指尖距她还有半尺——
突然,斩道剑发出一声低鸣。
我猛地回头。
剑光微闪,映出石柱背面一道极浅的刻痕。
那是一行小字,没人注意过:
“若见真身,勿呼其名。唤则魂坠,永不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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