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贴着巷子刮过来,带着药园湿土的气息。我贴着墙根蹲了片刻,盯着那片从外门弟子靴底掉落的碎纸。纸边发黄,像是从簿子上撕下来的,上面隐约有字,可风一吹,它就碎成了渣。
我不动声色地退开,钻过墙洞,绕出药园。那纸的质地,和藏经阁里那张“明夜子时,后山竹林”的纸条一模一样。不是巧合。
我回了柴房,没点灯。肩上的伤在夜里发紧,火毒伏在隐脉里,像一条刚睡醒的蛇。我盘膝坐下,试着顺着昨夜灵泉中的路径再走一遍,火毒滑得顺畅了些,痛还在,但能撑住。
子时未到,我起身出了门。
后山竹林在宗门北侧,平日无人值守,夜里更是死寂。我踩着石阶往上走,脚底传来碎石滚动的轻响。竹影在月光下交错,像刀刻出来的黑线。我放慢脚步,手按在柴刀刀柄上,一步步深入。
林子深处有块青石,半埋在土里,石面被磨得发亮。一个人影倚在上面,红衣如血,披在肩上像一层未干的漆。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冲我示意。
我认得她。
药园里那个声音冷得像刀的女人。她曾下令让弟子采紫星草,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她就坐在这儿,像是等了很久。
我停在三步外,没上前,也没退。
她依旧不语,只将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掌心,动作极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盯着她看了几息。火毒在左臂微微发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可那张纸条、那片碎纸、药园里的低语……所有线索都指向她。我没有退路。
我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冰凉,指尖却有一股热流窜出。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灵力已顺着掌心涌入经脉。
那感觉不像灵气,倒像是一股滚烫的铁水,直灌而下。
火毒猛地炸开。
它原本伏在隐脉里,此刻像是被惊醒的兽,顺着血脉往上冲。我咬牙,想按昨夜的法子将它引回,可这股外来的灵力太强,火毒撞上去,竟被逼得反折回来,直冲心口。
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胸口像被铁锤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四肢开始抽搐,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我想松手,可她的手像铁钳一样扣着我,灵力仍在不断涌入。
“忍住。”她终于开口,声音还是冷的,却少了药园里的锋利。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火毒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皮肤下传来灼烧感,像是有火在皮下烧。我咬破了舌尖,靠那点血腥味撑住神志。
她低头看着我,眼神变了。
不是怜悯,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确认。
“果然是陈无涯的血脉。”她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
陈无涯。
这三个字像一记闷雷,砸进我耳朵里。
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她提它的时候,语气太重,重得不像随口一说。
我还想问,可火毒突然一沉,顺着左臂直冲脑门。我眼前发黑,身体猛地一抽,整个人向后倒去。
她松开了手。
我躺在地上,喘得像条离水的鱼。火毒慢慢退回去,可经脉里空荡荡的,像是被犁过一遍。我动不了,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站起身,红衣在月光下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远处夜空裂开一道声响。
不是风,也不是鸟。那是有人在高速移动,踏着气流,直扑这片竹林。
她猛地回头,眼神一凛。
下一瞬,她袖袍一卷,一股劲风扫来,我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后背撞上一丛竹根,火毒受激又是一阵翻腾,我咬牙没出声,只觉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像是裂了。
我蜷在竹丛深处,头顶竹叶遮得严实。从缝隙里,我看见她站在青石上,红衣猎猎,背对着我,面朝林外。
那破空声越来越近,速度极快,显然不是普通外门弟子。
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抬起右手,指尖微微泛红,像是凝了一层薄霜。
我屏住呼吸,火毒在血脉里低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那人落地了。
没有脚步声,只有竹梢轻轻一颤,像是被风吹动。可我知道,有人来了。
他站在林口,离青石还有十步,一身灰袍,袖口收得极紧,腰间挂着一块无纹的木牌。他没戴面具,可脸在月光下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层雾罩着。
“你约我来,就为了见这个?”他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石头。
她没答。
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对准他。
他冷笑一声:“楚红袖,你胆子不小。宗门禁令,私传功法,可是死罪。”
“我没传。”她声音冷得像冰,“我只是试了试。”
“试?”他往前一步,“试什么?试他能不能活?还是试他是不是真的……那个血脉?”
她依旧不动:“你既然来了,就该知道我不会无故动手。”
“可你动了不该动的人。”他声音沉了下去,“他不该存在。”
我听得清楚,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耳朵。
我不该存在?
我死死盯着那灰袍人的背影,想看清他的脸。可他站在暗处,月光只照出一个轮廓。
楚红袖忽然动了。
她一步踏出,红衣翻飞,指尖直取那人咽喉。那人反应极快,侧身避过,右手一扬,一道灰光射出,直奔她胸口。
她袖袍一卷,灰光被震散,可人也被逼退两步。
“你还护着他?”那人冷声问。
“我不护人。”她声音冷得刺骨,“我只查真相。”
“真相?”他低笑,“你查的真相,会害死你。”
她没再说话,只是再次抬手,指尖血光微闪。
那人也动了。
他双掌推出,一股灰气弥漫开来,竹林瞬间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楚红袖身影一闪,已绕到他左侧,掌风直切他脖颈。
他低头避过,反手一抓,扣住她手腕。她手腕一转,指尖划过他手背,留下三道血痕。他闷哼一声,松手后退。
两人交手不过数息,可每一招都狠辣致命,没有半分试探。
我蜷在竹丛里,火毒在体内缓缓平复,可经脉依旧发烫。我想动,可身体像被钉住,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楚红袖忽然退到青石边,目光扫过竹林深处,像是在找什么。
我心头一紧。
她不是在找敌人——她是在确认我还在不在。
她知道我藏在这儿。
灰袍人也察觉了异样,目光一转,朝我这边扫来。
楚红袖猛地踏前一步,红衣展开,挡在竹林前方。
“你走不掉的。”那人冷笑。
“我不走。”她说,“但我不会让你碰他。”
那人眼神一冷:“那就别怪我——”
话未说完,她已扑上。
掌风交错,竹叶纷飞。她一掌拍向他胸口,他双臂交叉格挡,却被震得连退三步。他嘴角溢出血丝,却笑了。
“好,好一个楚红袖。”他抹去血迹,“既然你执意护他,那就一起——”
他双掌猛然合十,灰气骤然凝聚,朝她当胸压去。
她咬牙,双掌迎上。
轰的一声,气浪炸开,竹子断了数根,落叶满天。
我被气流掀得向后一滑,后背撞上石块,火毒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楚红袖突然回身,袖袍一卷,一道红光射入竹丛。
我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觉胸口一热,像是被什么贴住了。
灰袍人怒吼:“你敢封他血脉?!”
她不答,只冷冷看着他:“他现在动不了,你也找不到他。你若再逼,我就让他彻底沉睡。”
那人眼神一厉,死死盯着竹丛,像是要把我剜出来。
“楚红袖,你记住。”他一字一句,“你救不了他。早晚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血脉里。”
说完,他转身,身影一闪,已退出竹林。
风停了。
竹叶缓缓落下。
楚红袖站在原地,红衣被风掀起一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血珠未散。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望向竹丛。
我屏住呼吸,火毒在血脉中低鸣。
她没走近,只是站在那里,月光照在她脸上,眉心那点朱砂红得刺眼。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我耳中:
“你能听见,就别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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