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死寂无声。
陈萍萍那份天衣无缝的报告,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虽激起了滔天巨浪,却又在皇帝的意志下,被强行抚平。
祸水被引向北齐。
一份措辞严厉的最后通牒,已由内阁拟定,加盖玉玺,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境。
战争的阴云,自此正式笼罩在庆国与北齐的上空。
解决了外部的“敌人”,庆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缓缓移动。他的目光不再关注那份报告,也不再望向殿外那阴沉的天空,而是如最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地,落在了殿下跪着的三道身影之上。
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连衣角摩擦的微末声响都消失了。他们能感觉到,真正的风暴,现在才要开始。
“太子,二皇子。”
庆帝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却让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太子李承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二皇子李承泽垂得更低的头颅下,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
“你二人身为皇子,于国难当头之际,不思为国分忧,反而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攻讦构陷,言行不当。”
庆帝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停顿的瞬间,都让压抑的气氛又沉重一分。
“成何体统?!”
最后四个字,声调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
“父皇恕罪!”
“父皇恕罪!”
太子与二皇子几乎是同时叩首,额头与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心中那最后一点侥幸,彻底被击得粉碎。
这不是询问,不是商议。
这是审判。
父皇这是在借着林珙之死的由头,敲打他们,更是要在这满朝文武面前,重新树立他那不容置疑的绝对皇权。
“着太子李承乾、二皇子李承泽,禁足东宫与王府三日,闭门思过。”
庆帝的声音恢复了先前的平淡,但其中蕴含的威严却有增无减。
“抄写《孝经》百遍!”
“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话音落定,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这惩罚,说重不重,没有削减任何权力,没有剥夺任何俸禄。
但这羞辱,却浓烈到了极致。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像训斥三岁顽童一样被责罚禁足,抄书思过。这比直接的廷杖,更能摧毁一位皇子的尊严。
太子和二皇子的脸颊火辣辣地烧灼起来,他们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的同情,有的幸灾乐祸,更多的,则是冷漠的旁观。
他们的颜面,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儿臣……领旨。”
“儿臣……领旨谢恩。”
两人声音干涩,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准备在这一片几乎能将人压垮的目光中,狼狈退下。
然而,就在此时,庆帝却再度开口。
他话锋一转,那刚刚还如同万年玄冰般的目光,竟投向了从始至终都跪在那里,沉默不语的李承渊。
帝王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近乎于慈父般的赞许之色。
“靖王。”
李承渊身形不动,沉声应道。
“儿臣在。”
“此次风波,京都暗流汹涌,唯有你临危不乱,处置得当,有大将之风。”
庆帝的声音陡然变得洪亮,充满了欣赏的意味,清晰地响彻金殿的每一个角落。
“更难得的是,你面对强敌,不坠我皇室威严,一棍毙敌,扬我国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底下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最后定格在李承渊身上,声音中的赞许达到了顶点。
“朕的几个儿子里,唯有渊儿你,最肖朕当年之风范!”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数十位官员控制不住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解。
站在前排的几位老臣,更是瞳孔剧震,呼吸都为之一滞。
“肖朕当年”这四个字,从帝王口中说出,其分量,重如泰山!
太子李承乾的身躯猛地僵住,他缓缓抬头,那张本就因羞辱而扭曲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褪,只剩下骇然与不敢置信。
二皇子李承泽更是如遭雷击,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李承渊,那双眼睛里,瞬间被嫉妒、怨毒与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恐惧所填满。
他们听到了什么?
父皇竟然……竟然如此盛赞李承渊?!
这不可能!
然而,在一片惊骇与死寂之中,李承渊却平静得可怕。
他依旧维持着跪姿,但那双垂下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冷笑。
他几乎是在庆帝开口说出第一个赞扬的字时,就瞬间识破了这背后隐藏的一切。
这是父皇赤裸裸的阳谋!
这根本不是夸赞。
这是捧杀!
这是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将他高高举起,再重重摔下。
不,甚至不是摔下。
是把他直接放在火上烤!
庆帝将他捧得越高,太子和二皇子对他的恨意就会越深。
父皇根本不在乎林珙的死因,不在乎北齐的威胁,他只是在利用这一切,利用这个由头,将自己塑造成太子和二皇子共同的、最不共戴天的敌人!
他要用自己这块最锋利、最不受控的“磨刀石”,去磨砺太子和二皇子。
他要看着他们三兄弟,如同被关在斗兽场中的困兽,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互相猜忌,互相防备,互相撕咬。
直至,剩下最后那个最凶狠、最强大的。
何其冷血,何其残酷的帝王心术!
李承渊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地埋藏在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之下。
他缓缓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儿臣,愧不敢当。”
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皆赖父皇天威,儿臣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庆帝看着他,眼神中那丝“慈爱”的笑意更浓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很好。”
“退下吧。”
退朝的钟声响起。
李承渊缓缓起身,与同样起身的太子、二皇子并肩而立。
一言不发。
沉默,却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李承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左右两边投来的那两道目光,冰冷、怨毒,像是两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恨不得立刻就将他撕碎,吞噬。
他走下玉阶,走过长长的宫道。
那两道目光,如跗骨之蛆,始终跟在他的背后。
李承渊心中,毫无波澜。
磨刀石?
他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父皇。
走着瞧吧。
看看最后,究竟是谁磨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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