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殿中央,那堆扭曲的残骸是唯一的声源。它曾是一辆华贵的马车,如今却是一块被巨力碾平的铁饼,焦黑的精钢与暗红的血肉纤维熔铸在一起,散发着一股铁锈与陈腐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便是“证据”。
它无声地宣告着一场发生在庆国疆域内的、超越凡人想象的屠杀。
文武百官如同一片被霜打过的林木,垂首,屏息。平日里高亢的嗓门,此刻连呼吸都刻意压制到微不可闻。大殿的梁柱投下森然的阴影,将每个人的脸都切割得晦暗不明。他们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龙椅上那个男人的表情。
庆帝的视线是一条冰冷的河,缓缓流淌过下方每一个僵硬的头颅。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最终,汇聚成一道冰锥,钉在了那堆残骸之上。
“诸位爱卿。”
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死寂,让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东夷城使团,于我庆国境内,被北齐高手伏击,全军覆没。”
庆帝的语调平直,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此事,关乎国体,关乎颜面。”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百官心中无声的涟漪。
“都说说吧,该如何处置?”
殿内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文官们额角渗出冷汗,武将们则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即将崩裂的边缘,一个身影颤颤巍巍地从文官班列中走出。
是鸿胪寺卿,辛其物。
他面色惨白如纸,双眼中布满了血丝,那份“惊恐”并非伪装,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只是恐惧的对象并非他口中的“北齐贼人”。
“扑通!”
辛其物双膝重重跪地,朝服与冰冷的金砖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启禀陛下!”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悲愤与绝望。
“臣……臣亲眼所见!”
他抬起头,泪水与鼻涕混杂着流下,将一个忠臣的悲痛演绎到了极致。
“北齐贼人……手段残忍至极!其力非人!我朝使团护卫皆是精锐,他们拼死抵抗,然……然终究寡不敌众!”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陛下!此乃对我朝最赤裸裸的蔑视!是对天威最恶毒的挑衅!若不予以雷霆还击,天下人将如何看我庆国?!我庆国颜面何存?!”
这番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星火种,瞬间引爆了整座大殿。
“陛下!”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炸响,军方统帅秦业那魁梧的身躯已从武将班列中大步跨出。他身上的甲胄随着动作发出铿锵之声,每一步都踏得地砖嗡嗡作响。
秦业性如烈火,此刻双目赤红,声如洪钟。
“北齐鼠辈,屡次挑衅边境,如今更敢在我朝腹地行此灭绝人性之凶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目光扫过那堆血肉模糊的残骸,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臣,请旨出征!愿为先锋,三月之内,必踏平北齐王都!臣要亲手拧下北齐君臣的人头,献于陛下御前!以慰使团在天之灵!”
“臣附议!”
“臣等附议!请陛下下旨,伐齐!”
一瞬间,十数名军方将领齐齐出列,冰冷的甲胄与冲天的杀气交织在一起,让金殿之上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庆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从龙椅上缓缓站起,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压迫感。他故作沉吟,目光再次扫过下方群情激奋的众臣,最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叹息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一丝作为君父的“沉痛”。
“朕,本不欲兴刀兵,令生灵涂炭。”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磁性,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悲悯。
“但,北齐欺人太甚!若朕一味退让,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臣民?有何颜面去告慰我庆国列祖列宗?”
话音未落,他猛然一挥龙袖!
那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仿佛要将整个北齐的国运都从中斩断。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威严,响彻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震得梁柱上的雕龙都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准奏!”
“传朕旨意,命秦业为征北大元帅,即日点兵,择日伐齐!”
“不破王都,誓不还朝!”
这最后八个字,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短暂的寂静后,山崩海啸般的呼声轰然爆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叩首,声浪滚滚,几乎要掀翻这座辉煌宫殿的穹顶。
一场由李承渊在幕后一手制造的血案,就这样,被他那位父皇用精湛到无可挑剔的演技,巧妙地转化为了开疆拓土、吞并天下的最完美借口。
李承渊立于朝班之中,在无数叩拜的身影里,他是极少数依旧站得笔直的人之一。
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看着辛其物那教科书般的表演,看着秦业那被轻易点燃的怒火,更看着龙椅之上,他那位父皇脸上那副悲天悯人与赫赫君威完美融合的表情。
何其可笑。
一场盛大而拙劣的戏剧。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弧度极小,隐没在殿内的光影之中,无人察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父皇以为自己是那个藏身于后的黄雀,手握棋盘,俯瞰众生。
他却不知,真正的猎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蝉,也不是为了螳螂。
猎人的目标,是那只自以为是的黄雀,以及他身后的整片天空。
这场伐齐之战,究竟谁是棋子,谁是猎物,谁……又是那个笑到最后的猎人?
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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