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抽在脸上,像刀子刮过旧伤。我背着南宫玥,脚踩在松软的沙地上,每一步都陷得深,拔出来时带起一片细尘。慕容雪在我侧后半步,脚步轻得几乎没声,只有她袖中铁丝偶尔碰上石块,发出极短的一响。
我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前方地势低洼,一道土坡围出片空地,十几顶帐篷散落其中,中央最大一顶撑着黑杆,顶上飘着一面旗。
南宫家徽。
那旗帜被风扯得笔直,纹样清晰——三重云纹环抱一轮残月,是南宫烨私用的标记,不是正式家旗。我认得这图案,三年前他在龙渊谷设伏时,就挂在机关台最高处。
“是他的人。”我低声道。
慕容雪蹲下身,指尖划过地面。沙层薄,底下是硬土,有人铺过细灰防潜行。她抬头看我,眼神沉了下去。
南宫玥在我背上动了动,呼吸比之前稳了些。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那面旗上,嘴唇抿成一条线。
“主帐在风口。”她说,“换岗在子时,但今晚守卫多了两班。我哥……从不打无防备的仗。”
我没吭声,把人往背带里紧了紧。腰间的铁剑硌着肋骨,布条缠得久了,边缘磨出了毛刺,扎进掌心时有点疼。
我们贴着坡底爬行,枯草盖在肩上,随风起伏。沙暴刚过,空气干得呛人,但正好遮了视线。巡逻的骑兵每隔一刻绕营一圈,马蹄包了布,走得悄无声息。
到了最后一道警戒线,三人停住。
前面十步就是主帐区域,再过去便是空地,无遮无掩。一名哨兵站在旗杆旁,手按刀柄,目视前方。他每隔七息低头整一下肩甲,动作机械,像是刻意为之。
“七息。”南宫玥whispered,“这是暗号。他们知道有人会来。”
我看了慕容雪一眼。她点头,手指已在袖中扣住铁丝。
等那哨兵再次低头,我们同时起身,贴着帐篷阴影快步穿过空地。脚尖点地,膝盖微屈,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位置。我在前,她断后,南宫玥伏在我背上一言不发,可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攥住了我的衣领。
主帐孤悬中央,四周无护卫,却透着一股死寂。
帐帘垂着,门缝虚开寸许,里面没有灯光,也没人影晃动。地面沙土平整,唯独门前有一道浅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拖动过。
慕容雪忽然抬手,拦在我胸前。
我停下。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刮痕,又拨开旁边一小撮浮沙。底下露出半个铜片,嵌在木桩底部,连着细线延伸进帐内。
“机关。”她声音压得极低,“踩中就会触发。”
我眯起眼。这不是普通陷阱。南宫家的伏矢阵,向来只对高手设局——轻功越好,跃得越高,越容易撞上侧面射出的毒箭。
“你哥惯用这一招。”我对南宫玥说。
她闭了闭眼:“三才伏矢。左中右三方联动,箭速快三倍。当年……他用它杀了父亲最后一个亲信。”
我没再说话,盯着那扇虚掩的门。
如果这是诱饵,那里面根本没人。如果是杀局,那就说明南宫烨早料到我们会追上来。
可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得进去。
我抬脚就要上前,却被慕容雪一把拽住手腕。
“别走正门。”她抽出铁丝,勾住帐角系绳,一点点往上挑。布料摩擦发出细微声响,她屏住呼吸,动作慢得如同凝固。
帐后裂开一道缝隙。
我靠上去,透过窄缝往里看。
帐内陈设简单:一张矮案,几卷地图摊开,边上摆着砚台和朱砂笔。最醒目的是案上那张漠北全图,王庭位置被圈出,一点红砂钉在地宫入口处,旁边写着几个小字——“血启之日”。
我正要细看,帐内忽有脚步声传来。
我和慕容雪立刻退后,缩进阴影。帐帘掀动,一人踱步而出,站定在旗杆下。
月光斜照在他脸上。
南宫烨。
他依旧穿着月白锦袍,折扇收在手中,轻轻敲着掌心。眉宇间不见疲惫,反倒有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沈怀舟的剑气,必须为我所用。”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我们耳中,“只有他的血,才能唤醒前朝兵俑。”
我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撞上剑柄,发出轻微一响。
慕容雪伸手按住我肩膀,力道很重。
帐内的南宫烨顿了一下,目光扫向营地边缘,随即冷笑:“风声罢了。”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那面旗帜。
“他已经进了漠北,按他的性子,不会坐视不管。只要他在七日内现身王庭,选婿大典就是诱饵,也是葬礼。”
我咬住牙根,喉咙里泛起一股腥气。
他不是在布局,他是在等我送上门。
“三公子。”帐内又传出一个声音,是副将模样的人,“信使已派往王庭,确认萧太后接见时间。”
“很好。”南宫烨转身,折扇指向北方,“告诉她,我带了龙纹金册与西域明珠,礼数周全。至于其他……不必多言。”
那人领命退下。
南宫烨独自站在旗杆下,抬手抚过旗帜边缘。那一瞬,他脸上闪过一丝近乎痴迷的神情。
“三百年前,沈无涯封印兵符,断我族命脉。如今,我要他后代亲手打开那扇门。”
他说完,转身回帐,帘子落下。
帐外恢复寂静。
我仍蹲在原地,胸口起伏,额角渗出冷汗。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怒。那种被人当成钥匙、当成祭品的愤怒,像火一样烧进骨头。
“不能让他进王庭。”我说。
慕容雪看着我:“你现在冲进去,只会惊动全营。”
“我知道。”我摸了摸剑柄,“所以不能硬闯。”
南宫玥在我背上轻咳了一声,声音虚弱:“他……留了后路。那面旗不对劲。我父亲死后,这类私旗只能由执事长老签押才能启用。可刚才那人称他‘三公子’,不是‘代家主’……说明他还没拿到正式授权。”
我心头一震。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南宫烨在冒进,在赌。他伪造文书混入王庭,可真正的权力仍在别人手里。他现在张扬行事,是为了造势,逼内部承认他的地位。
而我,正是他用来造势的棋子。
“他要我出现。”我说,“所以他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们找到这里。”
慕容雪点头:“他知道你会来。所以他设了机关,放了地图,还让副将当众提‘七日之期’。这一切,都是给你看的。”
我冷笑一声。
那就如你所愿。
但我不会按你写的路走。
我缓缓站起身,拍掉肩上的沙土。南宫玥抓紧我的衣服:“你要做什么?”
“去更近的地方看看。”我说,“帐后还有缝,我想知道他到底藏了什么。”
慕容雪皱眉:“太险。”
“正因为险,他才想不到我会回来。”我盯着那顶主帐,“他以为我已经走了,或者正在赶往王庭的路上。可我现在就在他眼皮底下。”
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我跟你一起。”
我们绕到帐后,她再次用铁丝挑开系绳。缝隙比之前稍宽,足够一人侧身挤入。
我正要动手,南宫玥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别信案上的地图。”她说,“我哥……喜欢改标记。真正的入口,从来不在纸上。”
我回头看她。她脸色苍白,眼里却亮得惊人。
“我知道另一个地方。”她低声说,“小时候,他带我去过一次地宫外围。那里有座塌了的碑,刻着沈氏二字……可后来,那碑不见了。”
我心头一跳。
沈氏。
我的姓。
“记下了。”我说,“等这事结束,你带我去。”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只咳出一口血沫。
我转回头,深吸一口气,伸手拨开帐帘。
就在这时,帐内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金属落地。
我和慕容雪同时僵住。
帐内静了几息,接着,一道脚步声缓缓靠近后帐——
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了布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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