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雨连下了三日,雾霭像化不开的浓墨,将蕉林浸得透湿。符青云蹲在祖宅的残垣下,指尖捻着半片焦黑的蕉叶——这是山洪退后从泥里刨出来的,叶肉已烂成糊状,唯独叶脉还保持着完整的纹路,像谁用金线勾勒过,在阴湿的空气里泛着暗哑的光。
他怀里揣着那半片祖传残卷,卷边处绣着的“承露”二字已被雨水泡得发胀,墨迹顺着纤维晕开,与蕉叶脉纹缠成一片。这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等你能让蕉叶在雨中凝露不坠,就算入了草木符道的门”。那时他才十二岁,只当是句寻常嘱托,直到三日前山洪漫过门槛,他抱着残卷在屋顶待了整整一夜,才懂这话里藏着千斤重。
“吱呀——”身后的破门被风推开,裹挟着泥水撞在墙根,发出空洞的回响。符青云回头,看见阿蕉背着个竹篓站在雨里,篓里装着些刚挖的野菌,裙角还沾着草籽。“先生,西坡的水退了些,我见着几株没死的蕉苗,带了回来。”她将竹篓往门槛上一放,雨水顺着篓底的缝隙滴在青石板上,“只是根须断了大半,不知还能不能活。”
符青云接过竹篓,指尖触到蕉苗湿冷的根须,突然一颤——那些根须上竟缠着极细的银线,线尾系着个指甲盖大的木牌,上面刻着个“玄”字。他猛地抬头,看向西坡的方向,雨幕中隐约有黑影晃动,不是山兽,是人影。
“阿蕉,你先回后屋,把那坛‘凝露酒’取来。”他声音发紧,将竹篓往墙角一藏,从怀里摸出片完整的蕉叶,蘸了蘸檐角滴落的雨水,在掌心快速勾勒。叶汁混着雨水晕开,形成道淡绿色的符纹,“这是‘隐踪符’,贴在门上,别出声。”
阿蕉刚跑进门,西坡的脚步声就近了。三个黑衣人踩着积水走来,为首的面蒙黑布,腰间悬着块青铜令牌,上面“玄符阁”三个字在雨里闪着冷光。符青云认得那令牌——去年在听风谷,就是这伙人放火烧了药田,说“草木符道是旁门左道,不配留存”。
“符小子,别躲了。”黑衣人踹了踹残垣的断柱,“你师父藏的那卷‘草木总纲’,该交出来了。”
符青云缓缓站起身,将残卷往怀里按了按,指尖的蕉叶还在微微颤动。“我师父早已羽化,哪来的总纲?”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扫过三人脚下——他们的靴底沾着硫磺,显然带了火具。
“少装蒜!”左侧的黑衣人突然甩出条铁链,链端的铁钩擦着符青云的耳畔飞过,钉进身后的蕉树干里,带出一串木屑,“玄符阁阁主亲见你师父将总纲封进蕉叶棺,就埋在这残垣下!今日要么交出总纲,要么烧光这片蕉林,让你们师徒的骨头一起作伴!”
符青云的心猛地一沉。师父的棺椁确实是用千年蕉木所制,可里面只放了几件旧衣,哪有什么总纲?看来玄符阁是铁了心要捏造罪名,借机铲除草木符道的余脉。他悄悄往墙角退了半步,那里的竹篓里,蕉苗的根须正顺着雨水往泥里钻,像在给他传递信号。
“既然你们不信,那就自己找吧。”他故意敞开衣襟,露出怀里的残卷一角,“不过这残卷是我师门信物,你们动它一下试试。”
黑衣人果然被残卷吸引,为首的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刻扑上来。符青云早有准备,侧身躲过铁链,同时将掌心的蕉叶往空中一抛。蕉叶在雨里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绿点,像萤火虫般缠向两人的口鼻。那是用晨露和蕉汁炼的“迷障符”,虽不能伤人,却能让人视物模糊。
“该死!”黑衣人咒骂着去揉眼睛,符青云趁机抄起墙角的扁担,往钉在树上的铁钩狠狠一砸。铁链应声而落,他顺势将铁链缠在手腕上,猛地回身,链端的铁钩擦着为首黑衣人的咽喉掠过,带起一串血珠。
“点子扎手!”为首的捂着脖子后退,从怀里掏出张黄符,符纸在雨中竟不浸湿,“焚!”
黄符燃起来的瞬间,符青云突然闻到股熟悉的甜香——是“凝露酒”!阿蕉竟抱着酒坛从后屋冲了出来,将酒液往火符上一泼。酒液遇火炸开,却没助长火势,反而化作漫天酒雾,与雨丝缠在一起,凝成细小的冰珠,噼里啪啦地砸在黑衣人身上。
“这是用腊月蕉露酿的酒,能熄百火!”阿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先生说过,草木的精魂都在里面!”
符青云眼眶一热,突然想起师父说的话:“草木符道,从不是孤勇,是千万片叶、千万滴露一起发力。”他拽起铁链,往酒雾浓处一甩,铁钩精准地缠住了为首黑衣人的脚踝,猛地一拉,那人踉跄着撞向另外两人,三人顿时滚作一团。
“阿蕉,接符!”符青云将残卷扯出半截,指尖蘸着雨珠在卷首一画,那些被雨水泡胀的“承露”二字突然亮起绿光,顺着蕉叶脉纹蔓延开去。他将残卷往空中一抛,残卷自动展开,那些绿色的符纹像有了生命,在雨幕中织成张巨大的网,将三人牢牢罩住!
“这不可能!”为首的黑衣人在网中挣扎,符纹却越收越紧,那些绿光里分明能看见无数蕉叶在摇曳,无数露珠在滚动,“草木符怎么可能有如此力道?”
“因为你们不懂。”符青云站在网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与残卷上的绿光交映,“你们只知金石能铸符,却不知蕉叶承露,能聚天地之气;你们只晓烈火能焚林,却不知露酒能熄焰,草木有灵,柔能克刚,这才是草木符道的真意!”
他缓缓走向网中,从为首黑衣人的怀里摸出块令牌,上面除了“玄符阁”三个字,背面还刻着个“令”字。“原来玄符阁阁主亲自来了,难怪如此大动干戈。”符青云冷笑一声,将令牌往雨里一丢,“可惜,你选错了地方。这片蕉林,每寸泥土都浸着我们师徒的心血,每片蕉叶都记着符道的真义,岂容你们撒野?”
网中的绿光越来越亮,黑衣人身上的硫磺味渐渐被蕉叶的清香取代,他们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瘫在网中,只剩粗重的喘息。
雨渐渐小了,阿蕉抱着空酒坛,蹲在竹篓边笑,眼角却挂着泪。“先生,蕉苗的根须,扎进土里了。”
符青云走过去,果然看见那些断了的根须上冒出了细细的白芽,正顺着泥土的纹路往下钻。他轻轻抚过残卷上的符纹,那些绿光慢慢收敛,最后缩回卷中,残卷自动合拢,回到他手中。
“师父,您看见了吗?”他对着残垣轻声道,“草木符道,没有失传。”
残垣下的泥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颤动,像在回应。符青云知道,那是师父留下的念想,是草木符道在土里扎下的根。
三日后,雨过天晴。符青云和阿蕉将黑衣人捆好,交给了闻讯赶来的乡邻。玄符阁阁主被擒的消息很快传开,那些原本对草木符道持怀疑态度的门派,纷纷派人前来慰问,说要共护符道传承。
符青云却只是将残卷小心收好,带着阿蕉打理蕉林。他在残垣边补种了新的蕉苗,将“承露真符”的纹录用蕉汁画在竹牌上,插在蕉苗旁。
“先生,接下来我们做什么?”阿蕉擦着额角的汗,手里的水壶正往蕉苗根部浇水。
符青云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岭,那里云雾缭绕,据说藏着更多草木的灵韵。“等蕉苗长到三尺高,我们就出发。”他指着东方,“听说东海之滨有种‘潮汐草’,能随浪涛凝露,其符纹可导水患,我们去寻它回来,补全残卷的‘御水篇’。”
阿蕉用力点头,水壶里的水顺着指缝滴落,在泥土里晕开小小的湿痕,像颗刚凝成的露珠。
残卷在符青云的怀里轻轻发烫,仿佛在应和这个决定。他知道,草木符道的路还很长,要寻的草木灵韵还有很多,但只要掌心能凝露,眼底有蕉苗,这路就永远走不完,也永远值得走下去。
夕阳落在新栽的蕉苗上,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无数个微小的太阳,照亮了残垣,也照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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