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露叶符经 > 第一章 蕉雨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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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岭的雨,总带着股草木腥甜。

符青云是被蕉叶上滚下来的水珠砸醒的。

他蜷缩在蕉林深处的石洞里,洞外是连绵的绿,层层叠叠的蕉叶像无数把翡翠扇子,被夜雨打得沙沙作响。水珠顺着叶尖坠下来,有的砸在石笋上,碎成一片清凉;有的恰好落进他摊开的掌心,竟奇异地凝在那里,像颗滚圆的玻璃珠,映着洞外漏进来的微光,泛着细碎的彩。

这本事他从小就有。

那年他才五岁,蹲在自家茅屋后的蕉丛里看蚂蚁搬家,指尖无意中碰了片带露的蕉叶,叶尖的露珠就像长了脚,竟一路滚到他手心里,怎么晃都不洒。当时他只当是玩闹,后来发现无论是什么水——井水、雨水,甚至是清晨草叶上的凝露,只要经他手,总能稳稳当当聚成一团,像被无形的线缠在了一起。

他没告诉过别人。

南岭深处的这个小村落,拢共不过几十户人家,大多靠着上山采药、编织蕉叶席子过活。他爹娘去得早,是村里的陈阿婆把他拉扯大的。陈阿婆耳朵背,眼睛也花,平日里只会念叨着“青云啊,多采些露水草回来,那东西泡水喝败火”,哪会留意他掌心凝露的古怪。

此刻天刚蒙蒙亮,雨势却没见小。符青云揉了揉眼睛,把掌心那团露水凑到嘴边抿了口,清冽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点蕉叶的淡香。他从石洞里钻出来,脚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今天要去采露水草。

露水草这东西娇贵,只长在蕉林边缘的青石缝里,还得是清晨带着露水的时候采才有效。陈阿婆这几日咳嗽得厉害,村里的土郎中说,用露水草加蜂蜜熬水喝能缓解。符青云揣着个粗陶小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蕉林外围走。

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有点痒。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划过眉骨时,忽然顿了顿。

昨晚的雨似乎比往常大些。

往年这个时节,南岭的雨虽绵密,却少有这么大的力道。他记得睡前听着雨声,总觉得比平时沉,像是有什么重物在云层里碾过,连带着茅屋的木梁都在轻轻发颤。当时他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此刻走在蕉林里,才发现不对。

路边的蕉叶倒了一片。

不是被风吹歪的那种,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碾过,大片大片的蕉叶从中间折断,断口处渗出淡绿色的汁液,混着雨水在泥地里积成小小的水洼。更往前些,甚至有几棵碗口粗的杂树被拦腰折断,树干上留着深深的刮痕,像是被巨力撕扯过。

符青云心里咯噔一下。

他在这蕉林里走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一块青石,从没见过这般景象。他加快脚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家,看看陈阿婆怎么样了。

他家的茅屋就在蕉林边缘,背靠着一面不算太高的山壁,平日里还算安稳。可看眼前这情形,昨晚的风雨恐怕比他想的要凶得多。

越靠近村子,景象越发触目惊心。

原本该是炊烟袅袅的村落方向,此刻却一片死寂。泥泞的小路上散落着断裂的木柴、撕碎的蕉叶席子,还有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破烂。有几间茅屋的屋顶直接塌了,露出黑洞洞的房梁,像被啃过的骨头。

符青云的心跳得像擂鼓,他几乎是跑着冲过去的。

“阿婆!陈阿婆!”

他的声音在雨幕里散开,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家的茅屋……没了。

原本该是土墙草顶的屋子,此刻只剩下一堆塌掉的泥块和茅草,几根焦黑的木柱歪歪斜斜地插在泥里,像是垂死的挣扎。旁边那棵陈阿婆亲手栽的枇杷树,被连根拔起,树根处还缠着几缕茅草。

符青云的腿一下子软了。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废墟前,双手在泥堆里疯狂地刨着。冰冷的雨水混着泥土灌进他的袖口,可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阿婆!阿婆你出来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荡的村落里回荡。泥块划破了他的手掌,渗出血珠,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扒开那些沉重的泥土和茅草。他记得阿婆的床就在里屋靠窗的位置,他要找到那里,他要看看阿婆是不是还在……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他背上,像是要把他钉在这片废墟里。

忽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片硬硬的东西。

不是泥块,也不是木头。

他心里一动,连忙加快动作,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泥土拨开。那东西渐渐露出了全貌——是半片蕉叶。

可这蕉叶又和寻常的不同。

它比一般的蕉叶要厚实得多,颜色是深墨绿色的,边缘有些残破,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最奇怪的是,哪怕被埋在泥里,被雨水泡着,这片蕉叶上竟然没有一点污渍,反而隐隐透着一层温润的光泽,像是块被打磨过的玉石。

符青云认得这片蕉叶。

这是陈阿婆一直收在床头木匣里的东西。他小时候好奇,偷偷打开看过一次,当时阿婆发现了,没打他也没骂他,只是叹了口气,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物件,留着念想”。他当时只觉得这蕉叶硬邦邦的,不像能编席子的材料,看了两眼就没再在意。

没想到它会在这里。

那阿婆呢?

符青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捧着那半片蕉叶,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温热感,不像其他蕉叶那样冰凉湿滑。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蕉叶表面的那一刻,他掌心那团一直没散去的露水忽然动了。

那团露水像是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指尖,慢慢爬到了蕉叶上。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露水沾到蕉叶的瞬间,那深墨绿色的叶片上,忽然浮现出几道淡淡的纹路。

那些纹路很细,像是用极尖的东西刻上去的,弯弯曲曲,既不像文字,也不像图案,倒有点像……他小时候在地上画的符。村里的神婆画符驱邪时,手里的黄纸上就常常画着类似的歪扭线条。

符青云愣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团露水顺着那些纹路慢慢流淌,所过之处,那些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像是被激活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透出淡淡的青光。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声。

不是雷声。

那声音低沉而厚重,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碾压地面,伴随着树木断裂的脆响和浑浊的咆哮。符青云猛地抬头,只见不远处的蕉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大片的草木向两边倒伏,露出一条浑浊的黄线。

是山洪!

他怎么忘了,南岭多山,一旦下这种暴雨,最容易引发山洪。看这架势,洪水已经冲过上游的山谷,正朝着这边涌过来!

符青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现在站的地方地势不算高,一旦洪水漫过来,根本无处可逃。他下意识地转身想跑,可脚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洪水越来越近了,浑浊的浪涛里卷着断木、石块,甚至还有几具村民的尸体,那股摧毁一切的气势,让他浑身发抖。

怎么办?

他要死在这里了吗?

陈阿婆不在了,家也没了,他跑了这么远,难道最后还是要死在这片蕉林里?

不甘心!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掌心的那半片蕉叶被他攥得紧紧的。指尖传来的温热感越来越强,那些浮现出纹路的地方,青光也越来越亮。

就在洪水即将漫到他脚边的那一刻,符青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小时候玩凝露的把戏时,总喜欢把掌心的露水捏成各种形状,有时候是小鸟,有时候是小鱼。他甚至能凭着意念,让那些露水在掌心画出简单的线条。

刚才那些纹路上的青光……像极了他用露水画出来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他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掌心立刻又凝聚起一团露水。他盯着那半片蕉叶上的纹路,又看了看汹涌而来的洪水,咬了咬牙。

管它是什么!死马当活马医!

他用指尖沾起那团露水,凭着刚才看到的记忆,在自己面前的空气里,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他画得很慢,也很生涩。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有生命,总在他指尖即将画完时散开。可他没有停,洪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脚踝,冰冷的水流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把他掀翻。

“成啊……给我成啊!”

他低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指尖的露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最后一笔落下。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符号,像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生”字,又像是一片展开的蕉叶。

当最后一笔完成的瞬间,那由露水组成的符号忽然亮了起来,发出和蕉叶上一样的青光。紧接着,它像是被风吹动的蒲公英,缓缓飘了出去,落在了前方的泥地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炫目的光华。

那道由露水组成的符纹落在地上后,像是融化了一样,渗入了泥土里。紧接着,符青云惊讶地发现,他脚下的地面竟然开始微微隆起,无数翠绿的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出来,迅速长高、蔓延,转眼间就形成了一道半人高的草墙。

更神奇的是,那些草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互相缠绕、编织,竟在他面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汹涌的洪水冲到草墙前,像是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岩石,猛地顿了一下。虽然草墙在洪水的冲击下剧烈摇晃,甚至有不少草茎被冲断,但它终究是挡住了!

浑浊的洪水被草墙分流,顺着两侧的低洼处流走,没有再往前一步。

符青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由自己画出的草墙,又看了看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尖,脑子里一片空白。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那半片蕉叶。此刻,蕉叶上的纹路已经暗淡下去,恢复了原本深墨绿色的样子,只有被露水浸润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湿痕。

可符青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温热的触感,脑子里像是多了一些模糊的片段——那是一些关于如何凝聚露水、如何勾勒纹路、如何与草木沟通的信息,虽然零散,却异常清晰。

“草木……符道?”

他想起了陈阿婆偶尔念叨的话,想起了村里老人说过的关于“上古符师能役使草木、呼风唤雨”的传说,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掌心凝露的异能,陈阿婆留下的这半片蕉叶,刚才那道凭空出现的草墙……难道这一切,都和那个失传千年的“草木符道”有关?

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符青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半片蕉叶折好,放进贴身的布袋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已经变成废墟的村落,又看了看远处被洪水冲刷过的蕉林,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阿婆不在了,家没了,但他不能就这么倒下。

他要知道,这半片蕉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要弄明白,自己身上的异能,还有刚才那道神奇的符,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要找到那个所谓的“草木符道”的根源。

符青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握紧了那个装露水草的粗陶罐——罐子里空空如也,露水草没采到,阿婆也不在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除了雨水的腥气,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草木的清新。

他转过身,朝着蕉林深处走去。

那里没有村落,没有熟悉的茅屋,只有未知的前路和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掌心的露水似乎又开始凝聚,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

南岭的雨,终于快要停了。而属于符青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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