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长椅硬得硌人，陈磊坐了整整一夜，牛仔裤被磨出毛边。
抢救室的灯在凌晨五点终于灭了，李医生摘下口罩，眼底泛着红血丝：“手术很成功，但还没脱离危险，重症监护室得住至少三天。”
陈磊扶着墙站起来，膝盖发出“咔”的轻响。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母亲浑身插着管子，胸口微弱起伏，监护仪上的曲线像条挣扎的鱼，每声“滴滴”都敲得他耳膜发颤。
他数着母亲胸口起伏的次数，直到腿麻得失去知觉，才慢慢挪回长椅——裤脚沾着的泥点蹭在金属椅面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印子。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物流公司群里飘着工资条截图。
陈磊点开，指尖在“应发4200元”上顿了顿，又划到“实发3820元”。
他对着屏幕算：母亲一天的ICU费用够他搬半个月货，那支进口药的价格，正好是他三个月的烟钱总和。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屏幕边缘，那里还留着上次搬货时蹭的机油，黑乎乎的，像块洗不掉的疤。
回到家换衣服时，衣柜最底层翻出个铁盒子，旧存折躺在褪色的红布包里。
他捏着存折边角——纸页脆得像晒干的烟叶，最后一笔存款是七年前，父亲住院前存的五百块，旁边用铅笔标着“磊磊学费”。
存折里夹着半张电影票，《变形金刚》的，票根都磨圆了。
他突然想起那天父亲攥着这张票，蹲在电影院门口说：“等发工资就给你买擎天柱。”可工资还没发，父亲就倒在了仓库的货架旁。
骑电动车去物流公司的路上，菜市场的草莓摊飘着甜香。
陈磊刹住车，摊主笑着称了半斤，他盯着塑料袋上的水珠发愣——母亲以前总说“草莓贵，尝两个就行”，却会偷偷把最大的那颗塞给他。
最终他放下袋子，车筐里的旧头盔磕了下膝盖，那是父亲留下的，内衬里还藏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是去年母亲塞进去的“应急钱”。
仓库里闷热得像口蒸笼，老王递来的肉包还冒着热气，陈磊咬了口，韭菜馅的，烫得舌尖发麻。
“你妈情况咋样？”老王扫码的手顿了顿，扫码枪的红光扫过纸箱上的“易碎品”标签，映得他眼底发亮，“我侄女前阵子住院，就在网上筹了钱，那些素不相识的人都捐了。”
陈磊蹲在角落翻众筹APP，指尖在“发起筹款”按钮上悬了三分钟。
监护室护士的电话突然进来，背景音里母亲的呻吟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进口药一天一千二，用不用？”护士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听见自己说“用”，挂了电话才发现，手机屏幕被汗渍晕成了一片模糊的水痕。
填写筹款信息时，他对着“求助原因”栏发呆。
仓库的吊扇转得吱呀响，把隔壁货架的泡面味吹过来——那是他昨晚的晚饭。
最终他写下：“我妈在ICU，一天八千，我工资4200。”上传照片时，翻遍相册只找到去年母亲节的合照：母亲穿着他买的蓝布衫，站在菜市场的草莓摊前，手里攥着找零的五块钱，笑得眼角堆起皱纹。
筹款链接发出去后，陈磊抱着手机蹲在仓库角落。
叉车轰隆隆碾过地面，他数着地砖的裂纹，直到手机震了震——匿名50元。
他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今早保洁阿姨拖地时，特意绕开他的脚边，说“地上凉”。
紧接着是王芳的200元，初中同桌，总借他橡皮的姑娘，现在头像是她家宝宝啃草莓的样子。
主管把信封塞给他时，仓库的灯正好闪了闪。
“这是兄弟们凑的三千，”信封边角沾着咖啡渍，“下个月工资我先支给你，够买四天的药。”
陈磊捏着信封，厚度正好抵得上他搬货时磨破的手套，粗糙的纸边蹭得掌心发烫。
走出物流公司时，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没烧透的火柴。
陈磊摸出存折，对着月光数上面的数字，突然笑了——父亲那笔五百块的存款旁，他用铅笔补了行小字：“今天收到3820元，够买半天的希望。”
骑电动车经过夜市，烤冷面的香气裹着风扑过来。
陈磊停在招工牌前，“夜班兼职，每晚150元”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涨。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金属拉链硌着肋骨，像块发烫的烙铁。
“妈，”他对着夜空轻声说，车筐里的旧头盔晃了晃，“我找到晚上的活儿了，等你好起来，咱们去吃草莓，要最大最甜的那种。”
电动车的灯光刺破夜色，在柏油路上拖出道颤抖的光带，像根正在燃烧的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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