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尖啸像冰锥扎进陈磊耳膜时,他正把刘婶送的荠菜饺子往保温桶里倒。
瓷勺撞在桶壁上“当啷”响,混着仪器的警报声,在病房里搅成一团乱麻。
“家属出去!”护士掀开帘子的瞬间,陈磊看见母亲的脸白得像纸,手背上的输液管正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他被推搡着退到走廊,后背撞在冰凉的瓷砖上,才发现手心的饺子汤已经凉透了。
缴费单捏在手里不到五分钟,边缘就被汗浸得发皱。
“进口抗生素,一天八千二。”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炸响,陈磊摸出铁盒子里的钱——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外加一堆零钱,数了三遍,总共四百七十三块。
队伍像条死蛇盘在缴费处,他盯着前面晃动的人头,喉结滚了滚。
这时,穿皮夹克的男人突然从旁边插队,胳膊肘狠狠撞在陈磊肋骨上。
“让开!急诊!”
男人把单子拍在窗口,塑料声脆得刺耳。
“排队。”
陈磊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男人回头,眼神扫过他洗得发白的袖口,嗤笑一声:“你算哪根葱?耽误我爸手术,你赔命啊?”
抬手就往陈磊胸前推——这一下又快又狠,陈磊踉跄着撞在后面的张大爷身上,老人手里的保温桶“哐当”落地,鸽子汤溅在男人的鳄鱼皮皮鞋上。
“你敢推人?”张大爷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火星都快溅出来了,“这孩子昨天还帮三楼李奶奶抬氧气瓶,你凭什么动他?”
男人抬脚就往汤渍上碾:“帮人抬东西?怕不是想蹭吃蹭喝吧?”他的鞋尖故意往陈磊脚背上压,“穷酸样还学人家充英雄,我看你连老娘的药钱都凑不齐——”
话没说完,陈磊突然攥住他的手腕。那只手刚才还在抖,此刻却像铁钳似的,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我妈等着救命钱,”陈磊的声音很低,却带着股狠劲,“你插队,我让你插。但你再骂一句,我卸你胳膊。”
男人愣了愣,随即挣扎着想甩开,却发现纹丝不动。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就是,欺负年轻人算什么本事!”“人家家属急着缴费呢!”
张大爷趁机掏出布包,往陈磊兜里塞:“两千块,拿着!你王奶奶凌晨三点就起来捡废品凑的!”
布包上还沾着草屑,陈磊捏着那叠被体温焐热的钱,突然听见母亲病房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监护仪的声音停了。
他猛地松开手,男人踉跄着后退,陈磊已经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在他身后明明灭灭,他撞开护士,看见医生正往母亲嘴里塞氧气管,白色的床单渐渐洇开深色的渍迹。
“我妈!”他扑过去,被医生拦住:“别碰!心率回来了,只是应激反应。”
母亲突然偏过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陈磊凑近,听见她用气声说:“饺子……有硬的……”
他赶紧从保温桶里捞出个饺子,咬开——一枚磨圆的硬币滚进嘴里,带着荠菜的清香和金属的凉意。
“刘婶……放的……”母亲笑了,眼角的泪砸在被子上,“她说……吃到的人……有好运……”
这时,张大爷拄着拐杖挪进来,手里捏着张缴费单:“我让你李叔代缴了!药已经用上了。”他喘着气,手腕上的擦伤还在渗血,“你王奶奶说,等你妈好了,她教你包饺子,硬币要包双数才吉利。”
陈磊把硬币吐在手心,阳光突然从窗外涌进来,照亮了上面模糊的“1998”字样。他攥紧硬币,指腹摩挲着那些被岁月磨平的纹路,突然想起昨天帮王奶奶修灯泡时,她念叨的“人这一辈子,就像包饺子,有时候硌着疼,嚼碎了才知道是甜的”。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李经理:“502赵姐加钱让你修洗衣机,说给你留了碗热汤。”陈磊抬头,看见母亲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碰他的脸。
“妈,”他把硬币塞进母亲手里,“等你好点,咱包硬币饺子,给张大爷他们送一大锅。”母亲的手指微微蜷缩,攥住了那枚硬币,像攥住了整个春天。
走廊外,男人的骂骂咧咧渐渐远了,张大爷正和护士打听着换药的注意事项。
陈磊看着母亲平稳起伏的胸口,突然觉得那枚硌在齿间的硬币,好像真的在喉咙里化出了甜味——比刘婶的饺子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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