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询问，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浩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不安的涟漪。他警惕地看着门口的赵强，这个平日里几乎毫无交集的隔壁部门同事，此刻脸上挂着一种他读不懂的微笑，那微笑在加班结束后的寂静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赵……赵强同事？”林浩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名字，声音有些干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公司？”
赵强推门走了进来，步伐轻缓，随手将门虚掩上。他走到林浩的办公桌旁，目光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还在弄‘星辰计划’的数据啊？这个项目据说很重要，经理很看重吧？”
“星辰计划”——正是林浩目前手头最核心，也倾注了最多心血的项目。这个项目关系到公司下一季度的市场拓展，林浩自接手以来，几乎是呕心沥血，每天加班到深夜，只为了能拿出一份完美的方案。赵强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林浩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但对方的“关心”又让他无法直接拒绝。
“嗯，有点急，明天就要给经理过目了。”林浩含糊地应了一句，手指下意识地护住了键盘，仿佛怕对方窥见什么机密。
赵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同事情谊般的熟稔：“辛苦了，辛苦了。我刚在隔壁部门加完班，准备走了，看你这灯还亮着，就过来打个招呼。对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神秘而又带着一丝“好意”，“‘星辰计划’的最终演示文稿，你都准备好了吧？我听我们部门经理提过一嘴，说这个项目的预算部分卡得很严，尤其是那个关键的成本核算表，好像格式有特别要求，你都弄对了吗？”
预算！成本核算表！这正是林浩今晚奋战的核心内容！他的心猛地一揪。关于格式要求，经理确实提过一句，但当时他手头事情太多，只匆匆记了个大概，后来怎么找都没找到那份具体的格式说明邮件。眼看deadline在即，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经验来做。此刻被赵强一提醒，林浩顿时慌了神。
“格式？特别要求？”林浩的声音有些发颤，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我好像没找到具体的说明，赵哥你有吗？”他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称，心中那丝微弱的希望又开始抬头——难道，这位赵强同事，真的是来帮自己的？
赵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拍了拍林浩的肩膀，一副“兄弟我懂你”的表情：“嗨，经理有时候说事情就是这样，一闪而过。正好，我这儿有一份之前我们部门做类似项目时，财务那边要求的标准格式模板，应该和你们这个差不多，毕竟都是公司统一的财务规范。你要不？我发给你，你比对一下，省得明天汇报时出岔子，那就麻烦了。”
“真的吗？那……那太谢谢你了，赵哥！”林浩如蒙大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的办公室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除了压榨和冷漠之外的“善意”。他甚至有些自责，刚才不该那样怀疑对方。
“客气啥，都是同事，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赵强说得轻描淡写，拿出手机，“你微信多少？我现在就发给你。”
林浩连忙报上自己的微信号，看着赵强熟练地操作手机，将一份名为“项目成本核算表（标准模板）.xlsx”的文件发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点开下载，心中充满了感激：“赵哥，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提醒，我明天肯定要挨骂了！”
“小事一桩，”赵强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行了，不打扰你了，快弄吧，早点弄完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嗯嗯，谢谢赵哥！赵哥慢走！”林浩感激涕零，目送赵强离开，连对方关门时那声若有若无的轻笑都未曾在意。
他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核对工作中。打开赵强发来的“模板”，乍一看，格式确实比他之前做的要规范、细致得多，各项条目也似乎更符合财务的要求。林浩没有丝毫怀疑，毕竟，他和赵强无冤无仇，对方完全没有害他的理由。他甚至还在心里感慨，果然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个赵强，真是个好人。
他马不停蹄地按照“模板”的格式，将自己熬夜核算出的数据逐条复制、粘贴、调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林浩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在凌晨一点多，他完成了所有的核对和调整工作，将最终版的成本核算表，小心翼翼地添加到了“星辰计划”的演示文稿附件中，并保存、备份，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了公司。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亲手将一颗足以摧毁他职业生涯的“炸弹”，安放到了最核心的位置。赵强发来的那份“模板”，看似规范，却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计算公式单元格里，被植入了一个微小的错误——一个会导致最终总成本核算结果高出实际近30%的致命错误！
灾祸，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毒蛇，在林浩最疲惫、最松懈，也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第二天上午，“星辰计划”项目评审会准时召开。会议室里气氛严肃，部门经理、副总监，甚至连分管业务的公司副总都亲自出席了。林浩站在演示台前，尽管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方案，尤其是那份在赵强“帮助”下最终定稿的成本核算表，他还是强打精神，开始了汇报。
前半部分进展顺利，林浩清晰的思路和详实的数据，赢得了几位领导微微点头的认可。林浩心中稍稍安定，甚至有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然而，当他汇报到预算部分，点开那份致命的成本核算表，并报出那个被篡改过的、高得离谱的总成本数字时，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副总原本微微前倾的身体猛地坐直了，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林浩：“林浩，你再说一遍，这个总成本是多少？”
林浩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备份打印稿（那是他昨晚调整前，基于自己原始数据打印的，上面的数字是正常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我……”
部门经理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比上次林浩拒绝任务时还要难看十倍：“林浩！怎么回事？这个数字和你之前邮件里报备的初步估算，以及我们昨天讨论的结果，差距也太大了！近30%的误差！你是怎么做事的？！”
“不……不对！经理，我昨天晚上核对过的，不是这个数字！”林浩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而变调，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调出原始数据，“肯定是哪里出错了，我这里有备份……”
“出错？这么重要的文件，你告诉我出错了？！”副总监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严厉，“林浩，你知道这个错误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整个项目的可行性分析全部推翻！意味着公司可能因此做出错误的决策！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林浩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再看看自己打印稿上的正确数字，如梦初醒！是那份模板！是赵强！是赵强发来的那份模板有问题！
“是赵强！隔壁部门的赵强！是他昨晚发给我一个模板，我照着改的，肯定是他的模板有问题！”林浩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嘶吼着辩解道，语无伦次。
“赵强？”部门经理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更加失望和鄙夷的神色，“林浩！项目是你负责的，文件是你最终提交的，出了问题你不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推卸责任给其他部门的同事？！我看你不仅工作能力有问题，人品也有问题！”
“我没有推卸责任！是真的！他昨晚特意过来……”林浩还想解释，但副总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色铁青：“够了！现在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这个项目必须立刻暂停核查！林浩，你被停职反省，听候处理！散会！”
“轰”的一声，林浩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嗡嗡作响，领导们愤怒的斥责、同事们幸灾乐祸的目光（尤其是老王，那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了）、以及自己急促而绝望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将他彻底淹没。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会议室，如同行尸走肉。周围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
“我的天，这么大的失误，林浩这次死定了。”
“活该，谁让他平时闷不吭声的，肯定是能力不行。”
“还想赖赵强？人家赵强可是我们公司的技术骨干，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我看是他自己笨，用错了还想找人背锅吧？”
“真是个‘背锅侠’的料，可惜这次没人给他背，得自己背了。”
林浩猛地冲到隔壁部门，找到了赵强的工位。赵强正悠闲地喝着咖啡，和同事说笑。看到林浩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林浩同事？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
“赵强！你为什么要害我？！那份成本核算表到底怎么回事？！”林浩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地质问，几乎是在咆哮。
赵强脸上的“惊讶”瞬间变成了无辜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林浩同事，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害你？我昨晚不是看你辛苦，好心给你一份模板参考吗？怎么？你自己工作出了纰漏，还想反咬我一口？”
“模板！就是你的模板有问题！数字被改过了！”林浩激动地抓住赵强的胳膊。
“你放手！”赵强猛地甩开林浩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林浩，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给你的只是一个通用格式模板，里面的数据都是虚拟的示例，明确标了‘请替换为实际数据’！是你自己不仔细核对，直接用了里面的示例数据，还是你自己填错了，现在想赖到我头上？我告诉你，别血口喷人！”
他顿了顿，凑近林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蔑地冷笑一声：“再说了，谁会相信你？一个连自己工作都做不好的人，还是个出了名的‘软柿子’，谁会为了你，得罪我？”
林浩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赵强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的防线。他看着赵强那张此刻显得无比狰狞的脸，再想到自己在公司的处境——没背景、没嘴皮子、被孤立……他就算说出真相，又有谁会相信？只会被认为是更卑劣的推卸责任！
赵强看着林浩失魂落魄、绝望无助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那笑容冰冷而残酷，与昨晚的“友善”判若两人。他整理了一下被林浩抓皱的衣袖，像打发一只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林浩同事，好自为之吧。”
林浩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看着赵强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周围同事投来的或同情、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
他精心准备的项目，他赖以证明自己价值的希望，他在这个冰冷办公室里唯一的精神支柱，就这样被人轻易地、恶意地摧毁了。而他，甚至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和能力都没有。
上司的严厉批评、同事的窃窃私语、赵强那冰冷的嘲讽、以及停职反省的处分……这一切如同无数座大山，重重地压在林浩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抱着头，指甲深深陷入头发里。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实本分、努力工作，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赵强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好欺负吗？
绝望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冰冷的恶意。那口被巨石压住的枯井，似乎又被填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连一丝微弱的光，都彻底消失了。
不，或许……这还不是最糟的。林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濒死般的灰暗。他想起了父母期盼的眼神，想起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如果因此丢了工作，他该怎么办？
一种比绝望更可怕的恐惧，开始在他心底蔓延。这场由赵强精心策划的“灾祸”，才刚刚露出它最狰狞的面目。林浩知道，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而他，一个老实人，又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是彻底沉沦，还是……在绝境中，爆发出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力量？
命运的齿轮，在赵强那个恶意的微笑中，在林浩绝望的眼神里，以一种残酷而迅猛的方式，再次转动起来。而这一次，它似乎要将林浩彻底碾碎在冰冷的现实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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